聽起來卻刺耳刺心。就連她這燈光下不可方物的笑容,現在都覺得那麼刺眼,好似嘲弄之色。
淩雲這時才更加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若是心不質樸,就算是再美的容貌,也無法讓人願意再看第二眼,更談不上“美”。
蘇月見他五指緊握成拳,白皙手背之上青筋隱露,麵色盛怒,目光灼灼,抿唇卻不語,便知玩笑已經開大,忙適可而止,笑道:“我並非是看低你的品格,隻是隨口說說罷了。坦白而言,你雖貧寒,卻心高誌遠,品行高潔。他日入仕,雖免不了彎路要走,卻能贏得他人尊重。古有訓者,大丈夫須先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是為三不朽。若能立德立言,就算時局所限,未能立功,也算大賢,卓凡以為如何?”
*******************
下半夜,倒是換淩雲有些睡不好覺了。
他這輩子自認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脾氣好。從小到大,從未有過今日被蘇月試探之時那般的惱怒。或許是因為她說話直接,單刀直入,十分直白的說出了一些現實,也或許因為像她這樣的咄咄逼人,實在是他第一次碰到,更或許,是因為,她三番兩次的試探,讓自己覺得十分心煩。
誠心待人,是他自小從父母之處得到的訓教。雖然父母識字不多,卻極為通情達理,善惡分明,為人坦蕩,從不曾有人教他,在和一人交友之前,還要多試探幾番,才能放心的道理。
若說人心不古,看來沒有人比這位京城來的蘇夫人更加合適詮釋這四個字。
還是早日把宅院定下,把這尊神早日送走為妙嗬!
隻是,越是看她談吐,越是覺得此人不說比尋常女子,就算比起有些讀書之人,也高出不少,看似滿腹經綸。
她到底是何出身?難道現如今京城大戶人家的女子,早已不再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訓,而是拋去女紅刺繡,轉而吟詩作賦、飽讀詩書了?
……
第二日,天光剛亮,雞鳴三聲,淩雲已幽幽醒轉。雖然昨夜睡的並不好,但多年來養成的這習慣,卻一日都不曾改過。
神智剛有些清明,鼻息間便嗅到濃濃粥香。靜耳細察,原來她竟起的如此之早,已在準備早膳。自母親去世之後,他還從未有過一日是在這樣的粥香之中醒來。頓覺胸口暖漲,五味雜陳,鼻頭也有些酸澀。
昨夜心中的鬱結,似乎也因這清晨的意外全數消散了去。他起身洗漱過後,才走到廚房門前,輕笑了笑,“早安,蘇夫人。”
蘇月彼時正從灶台前熄火起身,雙手輕輕拍打著身上惹來的塵埃,被他這麼一打招呼,似乎驚了驚,定了定神之後,才微笑道:“你起的倒早。”
“我要早起誦讀,所以早些起床,隻是夫人昨日該是十分疲憊,為何也起的如此之早?”
“初到貴地,怕是有些水土不適,睡不大好。” 蘇月笑了笑,彎腰去拿鹹菜,豈料剛一打開壇口,胃中一陣酸水便洶湧而上。
以手掩口,她急急衝出了廚房,還差點撞到了依舊站在門口的淩雲,踉踉蹌蹌的奔到院子的角落裏,便再也忍不住的嘔了起來。
淩雲立刻便明白,這也是孕婦的正常反應。她懷孕將近三個月,正是害喜嚴重的時候。看她昨日無恙,還以為她早已過了此劫,沒想到,隻是美好的心願罷了。
一陣嘔吐過後,她幾乎站不起身來,一張臉慘若金紙,無力的蹲在地上。淩雲連忙上前,伸手扶她起來,問道:“夫人害喜可有些時日了?”
蘇月搖搖頭,艱難開口道:“今日才是第一次。我知自己懷有身孕,也是幾天前的事情。之前事務繁多,倒不曾留意。前幾日趕路途中,有些不適,這才請大夫看了看……”
淩雲想了想,道:“我雖懂些草藥,卻並不精通此道。昨晚夫人所喝湯藥,是我特意買的寧神安胎之藥,就是怕你有些閃失。本想喝了那些湯藥,若無其他不適,便可放心。可你真若是水土不適,睡不安穩,恐怕真要去醫館請大夫一看究竟了。”
蘇月擺擺手,微閉了眼深吸了一口氣,才強笑道:“無妨。害喜是婦人懷孕最正常的症狀罷了,沒必要延醫。我隻喝點溫水,順順氣便好。”
見她硬作堅強,他也沒有多說什麼,扶她進屋,倒了杯溫水給她。她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總算臉色有些紅潤,似乎緩了過來。
淩雲這才問道:“早膳你可用的下?”
蘇月勉強笑笑,“你先獨自用膳罷了。我有些累,要去睡一會兒。”
淩雲點點頭,隨後走到雞窩處,摸出兩隻還帶著溫熱的雞蛋,衝蘇月搖了搖,笑道:“這蛋再新鮮不過,蘇夫人你先去休息,我稍候要去私塾授課,你醒來之後,就吃了這蛋,養養身子。”
蘇月當然知道,在這貧寒之家,除了薄地和陋室之外,最貴重的財物,恐怕就是這兩隻母雞和一隻打鳴的公雞了。
一個人若能拿出自己的所有去招待一個人陌生的不速之客,無論這東西是否真的值錢,這誠意也早已價值連城。
從昨日到今日,淩雲所作所為,皆足見其仁心大愛,也因此,她心下便更對這書生又多了幾分信任和好感。麵對他的好意,她並沒有多客氣什麼,而是隻微笑著說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