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所謂孝,諸德之本,天經地義,人之行也。孝之始,是對父母之孝,孝之終,是對立身行道,揚名後世,以顯父母。正所謂,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這些話,說起來是講給生徒們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崔玄禮聽的。
崔玄禮當然明白,但他寧願揣著明白當糊塗。當年既然辭了官,就沒有再入仕的打算。入朝為官,就是事君。君心難測,他也沒有位極人臣的野心,既然已經看透,自然是要閑雲野鶴,自在逍遙。國之盛時,他幾乎被定為叛臣。國之衰時,他自認也無心匡扶社稷。天下是君王的天下,不是臣民的天下,這點,他十幾年前,便早已看透。
“崔兄雖隱於這山中,小弟卻知崔兄並非真的不問世事。眼下,陛下病弱,宗室寥落,太子原本有意謀事,誰知卻被先下手為強,一紙詔書下來,隻得去巡邊。巡邊三個月,太子府幕僚也已被衝的七零八落,眼看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現在就連薛家都似有攀附皇後之心。薛家是眾臣之首,如若薛家轉向,太子必定易主。崔兄也知道,萬一陛下一旦不測,太子若換成了年幼的平王,必定會讓陳氏更加飛揚跋扈!崔兄難道真的就不擔心社稷安危麼?”
陸元思說的懇切,崔玄禮卻隻是淡淡一笑,“陸大人世代受國恩,自然會這麼說。而我,現在隻不過是一屆百姓,朝中唯誰的馬首是瞻,有關我何事?”
陸元思不解,“崔兄當真這麼想?”
崔玄禮笑,“陸大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出了這門,你把它忘記就好。陸大人一直專修儒學,自然求的是建功立業,揚言立身。而我,這些年則是專心於道,也愛聽些佛法。道,講究一個天地自然,所謂萬物皆有道,有因必有果。方才陸大人痛心疾首,言辭懇切,難道竟忘了如今這些,是如何造就的麼?”
陸元思沉默。
崔玄禮微笑著幫他又斟滿了一杯酒,悠然接著道:“我與陸大人同朝為官之時,有些事,陸大人也看的非常清楚。宗室因何寥落?陸大人可還記得?”
陸元思不會忘。當初皇叔雍王蘇辰,身為宗室之首,輔佐新帝,殫精竭慮。豈料功高震主,引火燒身,一個謀反大罪扣下來,竟把宗室的半壁江山給扯了進來。加上把幾位宰相也給換洗了一番,新帝是自此安枕無憂,皇權全部集於一人之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麼十幾年,朝中看起來安定,但誰都看得出,月滿則虧。諸事係於天子一人,難免偏聽則暗。不信任股肱之臣,不信任同姓宗親,倒是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倚重外戚。不管是前皇後的家族,還是陳皇後的家族,無不是他親自提拔加權的。大周祖製,外姓不封王。而到了這朝,一切都變了,陳姓王招搖過市,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冰凍三尺,實非一日之寒。一旦天子病弱,這整個朝廷,還不是陳家的天下?權力,令人著迷。天子戀權多疑,任誰也無可奈何。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君臣之間,理應同心協力,而非互相猜忌。當日我離開之時,已經想的很清楚了,所以,陸大人,別說今日是你來遊說我回朝助太子成事,就算是陛下詔書來了,我也寧死不從。這些事,我早已看透。”
“太子賢德,又建有軍功,即將回朝。如若崔大人能回去助太子一臂之力,陳後想要廢太子,就沒那麼容易。你也知道,太子年輕,身邊如果沒有個得力的謀士,恐怕……凶多吉少!”
“來請我,是太子的意思,還是別的什麼人的意思?”崔玄禮凝目問道。
陸元思歎口氣,“不瞞崔兄,是曹國公和長公主的意思。太子還遠在邊疆,無力顧及這些。”
曹國公,是前皇後的哥哥,當年救過崔玄禮的國舅,太子蘇昭的親舅舅。他當然不希望太子之位易主,這自然是毫無疑問。而長公主身為薛家媳婦,這個時候與曹國公聯手,而不是隨著薛家攀附陳皇後,或者和其他宗室一樣韜光養晦,靜觀其變,這個態度,也甚是微妙。
“這次陳皇後想換太子的心,路人皆知。說是投石問路也罷,說是引蛇出洞也罷,她的目的,無非是想在陛下還在世的時候,換掉太子,以便成自己私欲。若是真能換了太子,陳後自然是心滿意足的。若是不能順利換了太子,也正好可以打草驚蛇,試探一下宗室或朝中有否異己,以便早日除去。所以,宗室和眾臣都不敢有所舉動,也隻能靠曹國公和長公主幫太子想辦法了。”
“陸大人既然知道此中凶險,不怕因此被牽連?”崔玄禮笑著問。
陸元思搖頭,“臣之孝,不過如此。”
崔玄禮隻好歎了口氣,也無意多說什麼,隻能不停的勸酒,“一切自由天數,陸大人想開點。至於我,除了要感謝曹國公的信任之外,別的卻是什麼都做不了的。陸大人還是不要多言。今日既然重逢,就應該開懷暢飲。”
陸元思哪裏喝得下?
崔玄禮也隻能無奈。這麼多年沒見,這位醉心書齋的讀書人也被混亂的朝政給弄得心神不寧,關心起了社稷安危來了,看來眼下之變,的確是非同小可。隻是,該他做的,他自然要做。他不想做的,任誰也無法勸得動。
又喝了一會兒酒,崔玄禮才又道:“我記得前朝有位一生都極有野心的宰相說過,說他這一生,平生所事,皆適時製變,不專私謀。雖然每次反思的時候,都如芒刺在背,卻也心滿意足。所以,愚兄還是勸陸大人一句,在朝為官,若想清淨,就安分守己,什麼事都不要做。若想做點什麼,就必須放棄一些君子之道,要懂得左右逢源,審時度勢,識時務者為俊傑啊!我真要勸陸大人一句,你既然身為大儒,就幹脆躲進書齋,能避則避吧!誰做天子,又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何必為之冒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