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柔地笑出來,看著我深深作揖,道:“昔日種種,如今回想起來,倒覺得當初那些個做法,想法是那樣的幼稚,您也知道,我阿瑪隻是小小四品官員,朝中無權無勢,本以為進了四爺府得到爺的寵愛,阿瑪仕途便會平坦一些,可是那時偏巧知曉爺在宮裏有一個紅顏知己。”她頓了一下,抿嘴一笑,接著道,“當時也是年紀小,總想著如何排擠你,在背後編排你,想方設法想要得到爺的寵愛,可是最後,我發現,爺心裏再也沒有旁的位置,他的心早就被一個人填滿。”
我淺笑道:“昔日種種,皆過眼雲煙,都忘了吧。”
她突然扯住我的手,欲言又止,我輕笑著拉下她的手,看向弘曆那個方向,低聲道:“弘曆是個好孩子。”言罷,我又看了她一眼,“走吧,別讓額娘等急了。”
歲月更迭,德妃麵容有些憔悴,失了年華韶韻,歲月痕跡留在她發絲上,青絲中夾雜著稍許銀發,眸光中的犀利早已不見,不知是心累了,還是身累了,總之,如若摒棄她此時身份,怕也隻是一個平凡家中的老婆婆,閑來無事時,享受兒孫繞膝之樂。十四畢竟頭次出遠門,還是出征平定禍亂,年歲除夕不能母子相守,德妃該是黯然神傷的吧。看那眉宇間一抹愁容,是對出征孩兒的牽掛,殊不知,近在京畿亦有一孩兒正翹首以待,等著生身母親的牽掛與疼愛……
此次德妃也沒像從前那樣刁難我,請安過後寒暄了一陣,德妃便安排身邊的嬤嬤帶著弘曆與軒兒早些去早已備好的寢殿休息,室內安靜卻氣氛平和沒有了那份好似仇敵見麵的劍拔弩張,香薰在鏤空的銅質熏鏤中燃燒著,透出淡淡的清香縈繞在鼻息間。須臾,德妃掩嘴打了個哈氣,抬手按著左肩,眉頭輕蹙,眸光似不經意掠過我,我見狀,柔聲問道:“額娘肩膀可是酸痛?菱兒給您按按?”
德妃笑笑說道:“也好,我去內室躺一會兒,你也跟著來吧。”說罷,便向我伸出右手,我忙走過去扶著德妃,卻見德妃頓下來側頭向我身後看去說了句:“你先跪安吧。”
我亦側頭看向她,見她微笑著低身跪安,“是,額娘,奴婢告退。”
“走吧,最近肩膀便時常酸痛,從前可給旁人按過?”
有些愣神的我聽見德妃問我,忙回身扶著她朝內室走著,說道:“從前給家裏的額娘按過,在已逝良妃娘娘處當值時也曾替她按過。”我如是的說著。
德妃有那麼一刻地恍然,隨即笑笑低語道:“‘已逝’這個詞用在良妃身上還真是不切合實際,有些人明明近在眼前,他卻看不到,有些人遠在偏院,他卻時常惦記著,如此說來,死或是不死,該當是沒有區別……”德妃長歎口氣,眸光中透著股子愁苦與淒清,她側頭看了我一眼,突然說出一句讓我思緒雜亂的話,她說:“你和她長得倒有幾分相似。”
之後回去一路,我便思忖著這句話,思來想去,愁緒增添,臉頰有些涼,抬眼所見,一片茫茫白色,空中飄散著瑩白雪花,慢慢灑落一地,微風吹拂,卷起層層迷霧,朦朧間,我輕輕地笑出來,笑了很久,卻不知為何而笑。
憑著從前的記憶,穿過宮牆廊坊,幾經兜轉,回到原點,院中瓊花早已頹敗,仔細觀察,瓊花枝頭竟還掛有幾片枯葉,雪花落在樹枝上又被風吹落,再次走進良妃宮,心情異樣,平添幾分惆悵。
猶記得,瓊花滿枝時,良妃一身素紫色衣裙,發髻鬆綰,斜插一根玉釵,晶瑩剔透,披著皎潔月光站在瓊花樹下仰頭望著蒼穹,眉宇間一絲愁容,一絲清苦,卻又帶著一分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