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司業江興言單獨留他下來,二人有過一番長談。
江興言指點他道:“你那幾篇時文我反複讀過,文章做得奇崛險峻,很是難得,其實點你做解元也沒什麼不可以,本官慧眼選拔十八歲的解元郎,成就一段佳話,但對你本人卻沒什麼好處。你接下來還要參加會試,本官可以負責任的說,不但是我大楚朝,曆朝曆代的狀元卷子都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書理質樸周密。朝中有很多本經修易的大儒,他們會告訴你學《易經》是為了什麼,聖人言‘觀其德易而也’,學易不僅是占卜陰陽,那隻是用來載道的工具,其實際是義理之學。”
辛景宏一路走得太順遂,年輕氣盛,直到這時被一言點醒,深受觸動。
他回去後考慮良久,不顧家人反對放棄了當年入京參加會試,準備拿出幾年時間走遍名山大川,親曆世間至理。
就在剛過去的六月,江大人因寫了一篇勸誡聖上親賢臣遠小人的奏章,惹毛了宮裏的幾個大太監,被罷黜一應官職,勒令閉門思過。
幾個權閹就包括了在安興潰堤當中隱約涉案的禦用監掌印太監馮全。
辛景宏聽二伯說案子已經報去了京裏,但有歐陽澤頂罪,刑部和大理寺勢必不會再深挖馮家,馮全頂多麵子上難堪一時,不會傷筋動骨,當即決定到安興來。
至於二伯所說相親一事,在他而言可有可無,並沒有放在心上。
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此時此刻,他淋著雨站在岸邊,目送東鶯江水湯湯而去,鄴州土地貧瘠,民生困苦,所見皆是破舊的堤壩,低矮的房舍,偏偏遠處隱約傳來人聲喧嘩,很快勞作的號子壓倒了流水聲和細雨聲,隻是這麼看著聽著,他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元亨利牝馬之貞”的卦辭來。
看來最糟糕的時期“履霜堅冰”已經過去,“含章可貞”,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他轉過身,凝神向遠處看了一眼:那邊帶頭之人就是二伯所說新任安興縣令燕如海吧。
韶南在江堤上陪著父親又忙了兩天,終於盼到雨過天晴。
她回到縣衙,剛換了身衣裳,檀兒稟報說:“小姐,計書吏在外邊求見。”
咦,計航,他有什麼事麼?
自從主簿閻宣奉命監視全縣官吏的這層窗戶紙被知府許清遠親手捅開了,閻主簿的地位就頗有些尷尬。
三班六房自覺和他拉開距離,不得罪,也不親近,免得叫燕縣令多想。
計航成了縣尊跟前的第一紅人。
計航知道自己這“紅人”是拜誰所賜,自覺來給韶南通風報信。
“小姐,白典史的兒子說,大江屯那邊去了兩個生麵孔,一個年輕的後生帶著個書童,說話的口音有些怪異,不像是歸川府諸縣的,找王達預測他鄉試能否高中,跟著又出錢請黃大仙幫忙改運,出手頗為闊綽。”
韶南挑了下眉,好笑道:“咱這位黃大仙真是聲名遠播,下次找人把去大江屯的路封上,想去的交過路費。”
前頭的一連串案子雖然結了,監視王達的人手卻並沒有撤回來。
韶南的意思很明確,安興地界上這等裝神弄鬼的害群之馬不能留,必須要盯嚴盯緊,以防鬧出什麼事來令大家措手不及,抓不到王達的把柄白典史的兒子就甭想接他爹的班。
講完了笑話,計航沒笑,韶南便知道他還有未盡之言。
“怎麼了?”
計航有些遲疑:“小人仔細問了問,覺著這書生很可能便是辛刑書的侄子,那位辛三少。”
“他已經到安興了?唔,對黃大仙就這麼感興趣麼?”韶南歪著頭想了半天,交待道,“隨他去吧,咱們當不知道就好,叫白典史的人暗中盯著點,別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