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秦從筠身上發現了什麼,這次沒人阻攔燕韶南,她拿著琴進了屋,看了眼秦從筠,默默坐下來,再度彈起《神化引》。
停了片刻,秦從筠平靜下來。
燕韶南不想令她再睡著,稍稍變換了下曲調,示意旁邊的幾個丫鬟退出去。
當屋裏隻剩下她和秦從筠兩個,秦從筠躺在那裏動也不動,好似一隻垂死的天鵝,眼神中是深深的疲憊。
死氣彌漫。
燕韶南這一年來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長進了不少,再加上剛才在外邊仔細琢磨了秦從筠的心態,設身處地的想一想,現在能激起她求生欲望的,仇恨自然要算一樣,最重要的還是叫她不再自我厭棄。
崔宛琳請客那回,眾人敘過年紀,燕韶南比秦從筠大了兩個月。隻是那日席上客人無不身份高貴,燕韶南當時沒有姐姐妹妹的套近乎,但這時候,稱呼對方“妹妹”到是比旁的合適。
“秦妹妹,你和孝慈姐出事之後,我們私底下查到了一些線索,去年三月三,城南竇家十七歲的女兒竇蘭蘭被賊人擄走,囚禁月餘之後虐殺,屍體被赤/裸著丟棄在一口枯井裏,被發現時慘不忍睹;五月,京郊富戶林大奇家中失火,一家七口全都葬身火海,據查在出事之前林家人曾報官,稱林大奇年方十二的小女兒失蹤,未過幾日,林家長子又向官府稱有人在黑市見到一□□,酷似其失蹤的妹妹。應該是林家人自己查到了什麼,慘遭滅門;還有孫巧雲,失蹤大半年,衣物手帕在蛇窟中發現,仵作查驗說,死在蛇窟的人大多都是活著被扔進去的……”
秦從筠靜靜聽著。
要叫一心求死的人再度湧起活下去的欲望,開解寬慰必不可少,但更好用的卻是叫她知道,還有很多受害者比她更加不幸。
和那些被擄後受盡欺淩最終慘死的人相比,秦從筠有父母家人依靠,定西侯府肯花三十萬銀子把她贖回來,讓她重見天日,隻要堅強地活下去,往後餘生有大把時間慢慢遺忘傷痛,從這一點上來說,她還不是最淒慘的。
燕韶南說得口都幹了,見對方確實聽進去了,方才試探著問:“你難道不想抓住那些綁匪,讓他們血債血償,為你和孝慈姐,還有這許多姑娘報仇麼?”
秦從筠麵容扭曲了一下,不知想說什麼,痰氣上湧,咽喉裏發出“哢哢”怪聲,跟著兩眼翻白,抬手使勁地掐住自己的喉嚨,含糊叫道:“饒命,我再不敢胡言亂語了……”
燕韶南大皺眉頭,趕在侯府丫鬟衝進來之前,手中琴弦“砰”的一聲悶響,手指熟練地過弦,她跳過了琴曲《孤館遇神》前麵的幾小節,略過一夜的風雨雷電,鬼魅環繞,直接就是天光將至,雄雞報曉。
在所有的樂器中,古琴是最合乎於道的一種。
燕韶南以前彈《孤館遇神》,都是以它來動搖人的魂魄,這一次,她全身心地希望這支曲子能對秦從筠也起作用,將她從受難的無邊黑暗中拖拽出來。
當雄雞開始鳴叫,鬼魅紛紛散去,燕韶南左手按弦,右手兩根手指同時向相反的方向撥弦。
兩弦合鳴,聽上去悠揚而雄壯,宛如晨鼓聲響起,震蕩於心魄。
“撮”這個指法頗有深意,按照“挑”為陽,“勾”為陰,“撮”其實為陰陽相合,一生一滅,最容易叫聽琴的人產生內心一片空明之感。像普庵禪師所作《普安咒》中就有此類指法,叫人一洗浮躁渙散的心神。
燕韶南的《孤館遇神》迥異於其他人所彈,曾經生生彈瘋了一個胡永,她此番調動了十二分的精力,想要安撫住秦從筠,一段琴曲彈罷,秦從筠明顯整個人放空,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