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錢(1 / 2)

隔壁房間裏黑白電視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夾雜著大力拍擊的“砰砰”聲,還有寧宗不滿的抱怨……灶頭的寧光木著臉,生滿凍瘡的手攥著髒的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抹布,用力涮著鍋。

她今年虛歲是九歲,比灶台高不了多少,這年紀女孩子踩著木凳吃力幹活的樣子,是鄉下司空見慣的場景。

跟其他人家稍有不同的是,寧家因為寧光寧宗的祖父,其實是外祖父,因為寧家姐弟的母親寧月娥是招贅,所以本來的外祖父寧福林,也就是祖父了。

寧福林以前幹過村支書,多少攢了點家底。

有了寧宗這個“孫子”之後,在寧福林的授意下,寧家的夥食有了一個飛躍,幾乎天天可以見到肉食。

這在一九九五年的鄉下,是一件相當罕見的事情。

但是對於寧光來說,那些肉菜既沒她的份,而油膩的碗筷卻意味著每次涮鍋時,都必須額外再燒一次水,否則壓根就不可能洗幹淨。

她年紀小,盡管已經做了兩年家務了,利索的程度還是不能跟成人比,洗到後來,之前燒好的水已經涼透,長著凍瘡的手伸進去,刺骨的疼。

寧光忍耐著收拾好,跳下搖晃的凳子,迫不及待的把手塞到袖子裏暖和了下,猶豫片刻,到底還是走進了隔壁的房間。

這屋子此刻坐了烏泱泱的一堆人。

被簇擁在中間的是寧家老太太,寧光姐弟的曾祖母,娘家姓褚,村上都喊她“褚老婆子”。

褚老婆子年輕時候出了名的潑辣,上下幾村就沒有她沒吵過架的人,娘家夫家也是齊齊被她彈壓的沒脾氣,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隻生了寧福林一個兒子。

在她那個年代,獨生子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反倒是勢單力薄,叫人笑話福淺,沒有多子多孫的命。

直到後來寧福林做了村支書,褚老婆子才又揚眉吐氣了一番。

隻是誰都沒想到年紀輕輕就意氣風發的寧福林,千方百計也就生了倆女兒。

就算讓大女兒寧月娥招贅,頭一個孩子寧光也還是女兒。這事情據說讓褚老婆子足足好幾年都陰沉著一張臉,直到寧宗的降生才重新解顏……哪怕寧福林因此丟了村支書的職位。

這會兒寧宗就被褚老婆子摟在懷裏,輕聲細語的說著話,察覺到寧光進來,祖孫倆眼皮都沒抬一下。

“鍋洗了?”看這情況,眼睛一直盯著電視屏幕的寧月娥總算把頭轉過來了一下,簡短問,“豬食呢?煮了沒?”

寧光抿了下嘴,這是她緊張的時候習慣性的動作:“姆嫚,豬食我等會就去煮……你能不能給我點錢?”

“錢?”寧月娥聞言一皺眉,還沒說話,那邊褚老婆子先不高興的問,“你又要錢做什麼?才幾天前不是剛剛給過你?!”

寧光趕緊解釋:“太婆,那是學校要交的……”

“你別老是學校、學校的!”褚老婆子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當家裏就你一個人念過書?你姆嫚、阿伯,你牙牙,誰沒念過幾天書?!你牙牙當初還是請先生上門教的私塾呢!那麼講究,也沒說三天兩頭要錢的!”

說著就跟寧月娥講,“別給她!小小年紀不務正業,豬食還沒煮就跑過來要錢……沒點兒規矩!這樣子長大了,誰家會要她?丟盡了娘家的臉!”

寧光被罵的臉色蒼白,眼眶裏蓄滿了淚水。

寧月娥注意到,眉頭皺的更緊,厲聲嗬斥:“哭什麼哭!?你太婆教訓你幾句,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話,外人想聽都聽不到,你還委屈了?!”

“……我、我手上長凍瘡,腫的根本握不住筆!”寧光想扭頭就走,可是握拳時手背傳來的疼痛,讓她下意識的站住腳,哽咽,“我想要雙手套,就是村裏小店賣的那種,半指的,兩毛錢,隻要兩毛錢!”

“兩毛錢?!”褚老婆子猛然拔高了一個嗓音,怒不可遏,“兩毛錢就不是錢了?!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是不是?敗家的東西!這大冬天的,村上村下有幾個人不長凍瘡?!誰家長了凍瘡不是照樣幹活?你當你城裏的小姐,還是皇家的公主,嬌氣成這樣!居然生了凍瘡就要買手套……那我們這些人以前都是怎麼過來的?!”

跟著又罵寧月娥,“你是死人哪!這麼管教女兒,嬌滴滴的大小姐一樣,以後看誰敢跟咱們家結親!到時候宗宗娶不到媳婦,你就是死了,對得起他?!”

寧月娥連忙站了起來,抬腿就朝寧光踹去:“賤貨,虧你說的出口!生個凍瘡就要手套,那以後再幹點活還得了?是不是得我們成天伺候著你才行?你也不看看這上下幾村,有你這樣做女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