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瑩走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廠定的休息日,岑新銳搭乘清江市和荔川縣之間的班車回了衙後街。
走進清江市汽車站的時候,岑新銳很有一番感慨,這不僅是因為他第一次乘坐這樣的班車是去荔川一中上學的時候,彼時隻有十三歲,而且自此之後便再沒有乘坐過,從學校回家和由家裏返校都是乘坐“11號”即邁動兩條腿。也正是在這種用腳步丈量大地的過程中,他加深了對尤珊珊的了解,增進了與她的姐弟之情。
可誰想自那至今,也就十來年的時間,她卻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一想到往事,他就仿佛看到她如花的笑靨、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由是會產生一種傷感、平生諸多惆悵。
這人生也太不可捉摸了!坐在待發的車上,看著汽車站內進進出出的旅客,岑新銳默默地想著。看來,自己應乘著年輕,努力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然,像珊珊姐姐那樣,那就太使人遺憾了。隻是,麵對時下國內看不明白的政治形勢,尤其是自己不過是一介普工,又能做什麼呢?
班車開動了。隨著車子的加速,公路兩旁的景物快速地向後邊掠去。看著這些年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的田疇和破舊的房子,岑新銳很是有點疲憊,很自然地閉上了眼睛。可就在他剛剛打起盹來的時候,汽車停住了。車站的員工走過來,敲著車身,告訴乘客們荔川縣到了。
岑新銳提著袋子走下車來,袋子裏麵裝著的是給奶奶和侄子買的雞蛋。
哥哥回蘇州的時候,發現嫂子又懷了孕,再加上他們的住房很窄,也請不起保姆,故此商量的結果,是將可可留在老家,由爺爺奶奶照料一段時間。
岑新銳至今還記得那一幕:臨離開荔川的那天清晨,嫂嫂的眼淚就沒有止住過,看著熟睡的可可,一步一回頭。從媽媽睡的大床到房門口,短短幾步路,她卻像走了一個世紀。
從嫂嫂的行狀,岑新銳想到了自己和媽媽。他想,自己下放到巴陵湖公社的六、七年裏,媽媽亦從沒少惦記。盡管她不說,但每次回家總是問這問那,臨回鄉下時,都要想方設法弄點食品讓帶上。好幾回自己晚上醒來,發現媽媽仍坐在床頭呆呆地盯著自己,一臉焦憂,以至自己不能不裝著仍在夢鄉之中,生怕母親發現,更加愁苦。
唉——
想到這些,岑新銳在心裏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從招工回城,尤其是每次回家,他都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那種似乎是虛度年華的感受,時不時在襲擾他。為什麼會如此,難道現在做工比在農村作田還沒有意義?
這段時間以來,他老是想這個問題。思來想去,他得出了答案:在農村時,由於盼著回城,故此雖然是苦熬,但前頭始終有個目標;而現在呢,在很多人看來,普工這個角色已固定了終身,反倒沒了希望。
想那鄒瑩,為什麼在公社中學時願意和自己交往?因為那時自己是知青,盡管還在農村,但誰也說不好以後的去處,說不定機會一來,被推薦上了大學,就徹底改變了命運。
可現在呢?就是個推鬥車的,如果沒有意想不到的機遇,注定要推一輩子。這樣的工作和生活不僅在她,就是在自己,亦是不能接受的。隻是,不欲如此,又能如何?
要知道,就自己這個處境,好多還在鄉下的夥伴都羨慕得很哩!就講麻平吧,盡管自己走後不久他也離開了巴陵湖,可聽邵一山說,由於去的是臨縣的一個小廠,故此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一直怏怏的,很不愉快。
算了,別想了,想也沒用。岑新銳抬眼忘了一下四周,發現同一班車的乘客早已走散,便邁開步子,向著衙後街走去。可當他剛剛走出車站,就聽到一聲呼喚——
“岑新銳!”
這誰呀?岑新銳循聲望去,發現原來是林紅英,正朝這邊走來,手裏還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子。
“是你呀,”岑新銳停下來,問道:“你這是到哪裏去?”
“去清江市,小孩爸爸那裏。”林紅英回答道,見岑新銳似有疑問,便又補上一句:“他去年轉業到了清江物資局。”
原來如此,岑新銳點點頭。看著小女孩萌萌地,仰著腦袋望著自己,心裏不由得感歎起來:她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可自己還是光棍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