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這樣說的人具有強大的殺傷力,然而她重複隻是可笑的幼稚。

宇文元道:“怎麼?沒話說了?沒話說了就走啊!站在我這幹嗎,要和我睡覺?”

在靜靜地與他眸光碰撞許久後,她開了口:“我這就走。但是宇文元,我真的很生氣,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宇文元眼中的不屑更厲害:這還是孩子氣的話。誰生氣到了極點會說出來?

真正陰狠的人大怒,都恨不得旁人永遠不知道。

姬初抬起頭,咬牙笑了一聲,大步流星朝門外走。

門口處放了幾盆點綴的月季,枝椏放肆生長,輕易勾住了她飄飛的衣角。她低頭看一看,麵無表情地拽著裙裾一把扯下來,狠狠踢翻了花盆,揚長而去。

宇文元對她挑釁的舉動視而不見,仍隨性坐在地上,曲起一條腿,看著姬初削瘦的背影漸行漸遠。

忽然有一刹那他被這樣哀傷的氣氛擊中。

他不禁回想起那年在宮中初遇的情形。

那天陰晴不定,像是隨時要下雨一樣。金碧輝煌的宮闕也沒有映亮這方昏暗的天地,反倒因為強烈的對比,更突顯沉重的陰霾。

宇文元剛被殿中省的內侍叫去僻靜處一番拳打腳踢,這樣的事從他十三歲入宮開始就習以為常。

他活著進來,沒打算活著出去。

宮裏的人大約也沒打算讓他活著出去。他們根本不拿他當做一個人來對待。

罪惡的宮廷地獄被這雕欄畫棟、琉璃碧瓦、衣香鬢影粉飾得完美無瑕。連一條長廊、一條夾道也要漆紅烤藍,美輪美奐,可惜住在裏麵的,大都是披著人皮的麻木的野獸。

這世間極致的醜陋素來有完美的偽裝。

宇文元冷眼看著一路虛偽的人影與建築,心底隻有迫切渴望得到宣泄的恨意。他忍住鑽心疼痛,經過了華林園的櫻樹林。

這裏的櫻桃是熟透的,擠在枝頭猩紅一片,宛如方才從他胸膛滾落的鮮血。

他不是沒想過偷摘,但是侍衛幾乎無處不在,絲毫不給他留下機會。

今天好像不太一樣,他還沒靠近,平日裏不苟言笑的侍衛就亂哄哄地打成了一團,同時還伴隨不知哪兒發出的問答聲,什麼“一頓”“三頓”的,大概在討論吃飯的問題。

宇文元漠不關心地打算繞過去,冷不防聽見頭頂風聲呼嘯。他皺眉仰頭,隻見一人從樹枝上朝他劈頭蓋臉砸下來。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才發現那是個少女,想了想,還是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

寶藍的絹袖與柔軟的長發滑過他的臉,生出密密麻麻的癢意。他偏了偏頭,煩躁地避開她的頭發,那香氣讓他心煩意亂,仿佛已知宿命的盡頭。

不料懷裏的少女突然一頭撞上他胸口的傷,痛得他渾身冒出冷汗,立刻撒手。

少女頓時跌在他腳下的草地上。

她綰發的步搖墜落在地,披散一身如雲似泉的長發,濃密而滿含隱秘的芬芳。少女睜開了眼,微微皺眉,茫然地盯著他。

日光下她清冽的眼瞳與眉心的梅花妝如驚夢乍開,幾乎令他不能夠呼吸。她迷離的神情映入他眼底,有一瞬間使他也微微迷離了,不記得身在何方,不記得今夕何夕。

姬初不知自己給了眼前這人何種美麗的幻境,隻是咬著牙爬起來盤腿坐著,問道:“我是不是得罪過你?”

宇文元斜眼看她:“我沒見過你。”

“那就是我應該沒得罪過你,即使得罪過,你肯定也不知道。對不對?”姬初點點頭,立刻叉著腰對他怒目而視道,“所以你為什麼看見我跌下來還不準備接住我?又為什麼接住我之後再把我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