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開了口,聲音裏滿是痛苦和悲切,聽得晏初錦渾身上下都發堵。
“阿初,我終於……替你報了仇。可是我知道,你再也回不來了。”
三
公子嵇寧班師回朝時,魏王龍顏大悅,不日稱帝,特賜宴於禦花園,諸位王子們暢飲狂歡。
嵇寧雖然在笑,可晏初錦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他笑容裏全是苦澀和悲傷,別人敬酒,他便幹了,別人恭賀,他便說同喜,別人笑,他便也笑。可這不是真正的公子。喝到後來,再有人上前敬酒,提到“晏太守的千金”時,嵇寧便一把推開了那人,匆匆進了禦花園的花草小道。
她擔憂地跟了上去。
隻見嵇寧走到一個無人的地方,抱著樹幹便彎腰開始嘔吐,他沒有吃東西,隻是喝酒,現在吐出來的也全都是酒。晏初錦多想這一刻她是一個人,如果是那樣,她就可以上前溫柔地遞上一方巾帕,也可以輕輕地從身後抱住他,告訴他不要難過,阿初還活著。
可惜她死了。
嵇寧吐著吐著便伸手從懷裏取出了一塊潔白的真絲手帕,擦了擦唇然後隨意丟棄在草叢裏,抬起頭默默地仰望著月亮,眸光閃爍不說話。
她看了一眼那塊被丟棄的手帕,帕角似乎還繡著一具古瑟,繡工格外精致,五十根琴弦竟好似能數清一般。
為什麼,她覺得有些熟悉呢……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
身邊的宮人見晏初錦持著酒樽一動不動,以為她醉了,便喚了兩聲,正好將她從回憶裏拉出來。晏初錦淡淡地看了那宮人一眼,了然笑著搖頭道:“本宮沒醉,本宮清醒著呢。”
而王座上帝王嵇寧似乎的確很喜歡那位舞姬染衣,不但賜了禦酒給她,還命神樂署的掌事好好伺候——大約幾日後又是一名飛上枝頭的帝妃。
染衣退下後,嵇寧便開始有些興致缺缺了,又坐了一會兒他實在沒耐心看下去,起身來走下台階,正要命人傳令宮宴結束的時候,晏初錦目光掠過王座前的那張紅木雕花長桌,上麵那壺酒除了賜給染衣以外,竟一滴也沒有動過。
於是她端著酒樽站起身來,微微一笑:“皇上,臣妾還沒有敬過您呢。”
嵇寧立在殿中回頭看向她,眉目依稀如當年蕭蕭肅肅,風姿雋秀,好似刹那時空回溯到五年前的靈堂之上,他也是這樣遺世獨立,一眼萬年。
這是宮宴上嵇寧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的雙瞳泛著迷蒙的霧色,迷離而驚豔,就那麼一雙眼,便已經將十萬裏江山盛景比了下去。
“好,皇後盛情,朕怎能拒絕?”
嵇寧接過身邊太監盛滿的美酒,看也沒再看晏初錦一眼,便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當曾經溫柔認真的“阿初”變為如今疏離敷衍的“皇後”,當她的公子對她自稱“朕”的那一刻,她覺得端著酒樽的手開始不住地發抖,說不清是哪裏在痛,隻覺得那麼一瞬間,她所有的的幻想,所有的期盼全都破滅,煙消雲散。
“砰——!”
晏初錦手裏的酒樽掉落在地上,酒灑了一片,同時也濺濕了她描龍繡鳳的華麗裙裾。
然後她看見那凜然而立的雋秀身影口中噴出一口血霧,倒地聲沉悶而心驚肉跳。
大殿裏所有賓客全都驚叫起來,不停有人說著“傳太醫”“護駕”之類的言辭,但偏偏無一人敢上前去扶那年輕帝王一把。正好此刻那神樂署管事滿臉驚駭地衝進昭陽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皇上!不好了,染衣走著走著突然就……就……吐血而亡……”
那名管事癱軟地跌坐在地上,驚恐地盯著同樣吐血倒地不起的嵇寧,有些反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