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回答她:“畫室。”

田修竹的畫室是很早年前買下來的,在美術館旁邊一條小巷裏,幽深清靜,像一塊遠離喧囂都市的孤島,他在國內的大部分工作是在這裏完成的。

朱韻記得第一次去他畫室的時候,屋裏東西太多,看得她眼花繚亂,轉了幾圈下來,其實更多記住的是畫室的味道。那是一種獨特的味道,混著木料、畫布、鬆節油,還有主人本身的氣味。

田修竹回到畫室便圍上卡其色的圍裙,站在一麵巨大的畫布前調顏色。

朱韻看著畫布上的底稿。“你畫了一半出去的?”

“是啊。”

“你早說你在畫畫啊,我自己也能回去。”

田修竹笑了,“你自己能不能走出門都是問題。”

朱韻坐在書桌旁醒酒,隨手幫他整理起東西來,她無意間從縫隙中抽出一本陳舊的英文雜誌,封麵就是田修竹。

她翻開報道的那一頁,內容她太熟悉了。這就是當初在學校時,柳思思讓她翻譯的那篇文章。

朱韻有些恍惚。

*

六樓。

偌大的會議室裏,隻有高見鴻和李峋兩人麵對麵坐著。

高見鴻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戴著一副銀邊眼鏡,他比以前瘦了些,下頜的棱角更加成熟收斂。不知是屋裏的色調太冷,還是中央空調開得太低,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白。

“什麼時候出來的?”他淡淡地問。

“幾天前。”李峋說。

“減刑了?”

“嗯。”

高見鴻點點頭,他手輕輕地波動茶盞的杯蓋,瓷器摩攃的聲音跟當下環境相匹配,也是冷的。

高見鴻隨口問:“過得怎麼樣?”

李峋沒答。

高見鴻說:“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生活,別再犯以前的錯。”他瞥了李峋一眼,“今後有什麼打算?”

李峋還是沒答。

高見鴻也不在意,他扣上杯蓋,兩手交疊放到桌麵上,就像是在給員工開會一樣。

“我等下還有事,就不跟你聊沒用的了,咱們開門見山說吧。李峋,出來了就正經過日子,別想些有的沒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沉默一點點蔓延。

應該是不習慣的緣故,高見鴻想,這棟樓裏沒人敢不回複他的問話,他不習慣這樣,所以手心才會冒出這麼多的汗。

半晌,李峋終於開口。這是他這一整晚第一次主動說話,他問高見鴻:“你結婚了?”

高見鴻一愣,順著李峋的目光看到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收回手,靠回椅子。

“嗯,剛結不久。”

李峋點點頭。

“恭喜。”

說完,他拎起地上的行李袋,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會議室外走進一個人,神色焦急,還沒進門就開始催促。

“高見鴻你磨蹭什麼呢!八點要去華江大酒店聚會,你準備完了嗎?”

來人眉頭緊皺,大步流星,跟要出去的李峋碰了個正麵。

兩人都停住了。

這麼多年過去,方誌靖的額頭還是那麼寬大,濃眉之上,顳骨生長得更為突出,豎在額頭兩側,顯出幾分凶相。

方誌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幹瞪著眼睛,嘴巴都忘了閉上。

一片沉寂中,李峋緩緩轉頭,他看向皮椅裏的高見鴻,像是要確認什麼。

高見鴻依舊安寧地坐在皮椅裏,他們四目相對,卻總看不真切。

六年,稱不上滄海桑田,但也不是眨眼一瞬。時間如同麵前這張長桌,規整堅硬,將人分隔在兩邊。

李峋什麼都沒說,從方誌靖身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