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齊伯伯十分溺愛自己的女兒,不但不反對,後來更是幾次三番上門央求我祖父,終於把她塞進了蕭家軍裏,後來繡姐跟著我們一家回了玉良山,在軍裏做了一個小兵。
那時候她和我哥哥一樣大,都是十七歲。
我也不知道是她跟著哥哥和我,還是我跟隨著他倆,我們三個騎馬走過雪山,一起看過沙漠的落日,玉良山的朝霧,還有這鳴雪樓簷上的月亮,陵水畫舫姑娘的歌聲。繡姐也從一個小兵,做到了武官,校尉……
她跟著蕭家軍,在邊關殺敵,天地浩渺間,我常常能看見她和哥哥騎著兩匹駿馬,一起巡邊歸來,兩個人在落日裏並鬃而行,我以為我能看見他們一直這樣下去,繡姐會實現她的夢想,也會成為我的嫂嫂。
可惜的是,七年後,北狄進犯,一場大戰過後,我們怎麼也找不到哥哥了,他的身手在我們當中最好,為人也穩重,照理說是不該出事的。
天不遂人願,在屍山血海裏我找到了他,麵容幾乎不可辨認,我把他背回軍營。繡姐在哥哥的衣襟裏翻到了一封血書,他臨死前扯下`身上的布,在上麵用鮮血寫下遺言,他說人生如夢,而最好的美夢就是自己的理想,他讓繡姐不要放棄,還讓她惜取眼前人,要過完完整整的一生……
還有些話,浸在血泊裏,看不清了。這世間生離死別,多過齊眉愛侶,他怕他走了,繡姐也完了。
再後來,你恐怕也知道了,齊繡成為了女將軍,她二十七歲那年,我哥哥三年孝期一滿,她嫁給了世交蘇家的公子,一個等了她十年的人。”
蕭遠林說完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顧清蕪隱約明白,他講這件事是為了什麼,但是這個故事太沉重了,她不知如何接口。
“我跟我哥哥是一樣的,甚至整個蕭家,都是一樣的人,我不會因為你有自己的理想,和其他那些閨秀不一樣,就輕視於你,相反,我為你開心。”
那種閑適平和的笑容回到了蕭遠林臉上,他看著顧清蕪,認真的說道。
顧清蕪才發覺,此前兩人見麵,他謹守禮儀,甚至有時候過於拘束,但是現在他似乎摘下了一張麵具,看自己的目光澄澈而坦然,帶著直白欣賞。
顧清蕪認真的看著他,道:“謝謝你。”
薰風陣陣,陵水上陣陣歌聲近了,顧清蕪轉頭看去,一艘極大的畫舫,從上遊緩緩漂流而下。
船頭坐著數個身著薄紗的女子,正抱著琵琶彈唱: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相見。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畫舫又漸漸遠去,蕭遠林長歎一聲,道:“這歌聲竟然數年不變,說起來,哥哥早逝,我也不知道齊家當時的決定是對是錯,我的祖父和父親曾數次向齊家提出求娶繡姐之意,但是齊家當時始終不肯,說如果結為夫婦,那兩個人都上戰場,豈不是家不成家,他們還是希望繡姐能脫下戎裝,相夫教子。繡姐到了蕭家軍沒幾年,齊伯伯就去世了,此後的數年,繡姐和家中爭執,更是幾乎到了決裂的地步。後來我想,這其間,多半是各自執拗不肯相讓的緣故,若是能和家裏緩緩說清楚,他們也未必不能同意。”
顧清蕪看著他,忽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去我的拜師宴?是為了不讓我和家中起爭執?”
蕭遠林讚許的看著她一笑,道:“正是,顧老夫人想讓我不知道,那我就裝作不知道就是了,顧老夫人在意的是你學畫不符合閨秀行止,即便我坦言不在意,她也不可能轉為讚同你,反而會怪你自作主張,這豈非是跟家裏打擂台?日後你有所成,她會慢慢想通的。叫你出來,就是為了把我的想法,前因後果都告訴你,這樣才能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