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下來,整個屋子頓時又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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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陸璃拉著高明哲進了宋堯山以前的臥房,薄薄一扇木板門根本無法徹底隔絕門外響動,高明哲訕訕立在她麵前,仰頭看她,左腳踩右腳,恐懼不安。
他是個在如今這個信息高度發達的社會長大的孩子,他這個年紀已經能夠懵懵懂懂明白很多事。
穀陸璃下意識就憶起她父母離婚那日的情景來,她壓著心底反複泛起的厭惡感,麵兒上勉強扯出朵生硬的微笑,半蹲著揉了揉他頭頂肖似宋堯山的柔軟卷毛:“你小舅舅屋子裏有沒有藏什麼小秘密?我們找找好不好?”
“媽媽不讓我翻小舅舅的東西。”高明哲說到“媽媽”倆字,嘴角登時一撇,摸樣可憐又委屈,輕聲回她,“我隻看過小舅舅小時候的照片。”
“那你把照片找我給看看?”他這個時候越是乖巧懂事,越惹人心疼,穀陸璃似乎透過他看到了當年惶恐的自己,她想抱抱他哄哄他,也想抱抱當年比他還小還傷的自己。
“好。”他軟軟糯糯地應她,脫了鞋撲上宋堯山少時的單人床,撅著屁股在他牆角床頭櫃裏翻翻找找,半晌後,拖出宋堯山一本舊影集,放在穀陸璃麵前。
那影集封麵是朵俗不可耐的豔紅牡丹燙在金燦燦的底色上,設計頗有年代感,他倆腦袋對著腦袋趴在床上,穀陸璃甫一翻過封麵,露出扉頁,就聽封膠處傳來輕微一聲“擦哢”,那冊子隻靠聽覺就已能證明快散架了。
“咱們可得小心點兒。”穀陸璃笑了一聲,“不然等咱們看完,它就壞了。”
高明哲點點頭,肉手小心翼翼地又翻過一頁,輕聲道:“這是小舅舅剛被奶奶生下來。”
那應該是那個年代所有人的第一張照片,做為初生嬰兒,被護士清洗幹淨後,閉著眼,攥緊小拳頭,光裸裸得被放在一架台秤上稱體重,宋堯山也不例外,他頂著一腦門濃密的胎毛,皺縮著五官,表情要哭不哭得對著鏡頭蜷著四肢。
穀陸璃下意識就笑了出來,雖然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
“這是小舅舅一百天的。”高明哲繼續翻著頁。
百天的宋堯山被鏡頭外的人逗弄得咧嘴大笑,倆顆米粒大的珍珠牙奶萌奶萌的,穀陸璃又“噗嗤”笑出了聲。
“這是小舅舅一歲啦!”高明哲小肉指頭戳在又一張影集照片上,盡職盡責地當好一個小解說,“這是小舅舅兩歲啦!”
一歲的宋堯山裹得像個粽子,被人塞進村裏照相館大紅色的塑料兒童椅,在海天一色的背景牆中歪著腦袋,又圓又黑的眼珠不解得直直盯著正前方,可愛得想讓人給他頭頂加上一圈問號。
兩歲的宋堯山頭頂的發已有了蜷曲的模樣,他穿著開襠褲,撅著小屁股蹲在村口,伸著白胖的小手想去戳地上一隻蝸牛的殼,他身側零零落落幾個小水窪,倒映著天上五顏六色的彩虹,像是在他周遭圍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夢。
“這是小舅舅五歲——”
五歲的宋堯山還算正常,可七歲的宋堯山就已差不多長成了個鄉下孩童該有的模樣,一頭卷發被推成板寸,眼神幹淨又倔強,下巴微抬直懟鏡頭,一張小臉黑瘦黑瘦。
再往後,十歲的宋堯山個頭猛然拔高了些許,而十二歲的宋堯山眼裏的倔強卻化為了濃重的茫然與木訥,臉上掛著造型老舊的黑框眼鏡,與他旁邊的三姐並排垂手站在一處,一大一小,的確是一般無二的似書呆,也不知歲月對他到底做了什麼。
......
“這張是小舅舅長成大人啦!”
十八歲的宋堯山既土又憨,他頭頂縮小版釋迦摩尼發型,粗框眼鏡遮住了小半張臉,身材雖說頎長,卻過分瘦削出了幾分病弱的錯覺,駝背、脖頸前傾,幹巴巴一個立正的姿態就將氣質毀了個幹淨,更別提他上半身白襯衫蓋到了大腿根,下-身一條水洗藍的寬大牛仔褲又垂到了腳麵,將整個身材襯出了五五分的糟糕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