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就是沾我的光嘛,趕緊去把你自己的畫摘了,別丟我的臉。”

說歸說,楊汝可站起了身,要往外走。

母子連心,伯侄互尊互敬,就連趙府這麼大的府邸,是非雖多,親情也不盡絕。這才是家人之間的常態。夏蘇盯著自己的足尖,還沒開始黯然神傷,身旁就傳來一聲笑。

“我瞧過了,畫得最好的非妹妹莫屬。”

趙青河的聲音,如一條清亮的河流,不冷不熱,那般明爽,直直淌進夏蘇心間,孤寂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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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獎品已定誰家,人群就到別處湊熱鬧去了,楊汝可回到亭中,身後跟著他侄子楊琮煜,還有那對上來拿獎的兄妹。

獎是楊家出的,一套名地的筆墨紙和一方上好古硯,價值實在不菲。

但這個獎,本是楊汝可借機要給楊琮煜的。

倒不是他小氣或是算計,實在因他這位子侄才華出眾,同他一樣學習宋人畫風,年紀輕輕就已獲得無數好評和肯定。

今夜,楊琮煜帶來的那些朋友他都認識,更覺得楊家出的獎還是會回到楊家手裏。

誰知,半路殺出一個姑娘。

楊汝可將獎品送出,見那位表情平平的姑娘眼睛亮了亮,心道果真是愛畫之人,識得好墨好紙。

楊琮煜有些不服,嘀咕道,“也不見得她比我摹得好,有半朵菊花不似。”

那半朵,是夏蘇放開手腳所畫。

楊汝可年近半百,比楊琮煜眼辣,“贏就贏在半朵菊了。摹畫,上品仿神,中品仿形,下品仿筆。我一直研習宋代大家李延之的畫風,仿他的用筆運墨,自認繼他三分傳承,但夏姑娘令老夫慚愧啊。你所畫的半朵菊,氣韻靈動,墨法精彩,簡直就是延之筆。”

夏蘇淡眼看看趙青河,表示“你應付吧”。

趙青河收到,“楊老爺說了是半朵,我家妹妹也隻畫得半朵延之筆。她自幼習畫,有些天賦,偏生懶性子,什麼都是半吊子。家中曾有李延之真跡,她能照畫摹習,已占盡先機。”

“哥……”夏蘇舌頭有些僵,“楊老爺家大業大,還習李師宋風,難道會沒有李延之真跡?”

她明白,貶低她,抬高別人,讓人痛快拿銀子出來,不過漏洞太大,她幫補一下。

趙青河眼尾拉細,暗道裝什麼小狗腿,分明故意拖後腿。

楊汝可心情卻不差,“半朵足夠老夫開眼。夏姑娘,你家兄長沒說錯,我楊家確實沒有李延之真跡。宋朝距今數百年,李延之是名匠大師,他的畫作傳至今朝,寥寥可數,有錢都買不到。商家根淺,世家根深,趙氏百年名門,才可拿大師真跡給女兒仿習,比不得,比不得。”

趙青河該誠實時不浮誇,“我兄妹並非出自名門趙氏,不過是沾點邊的遠親,先母倒是書香門第出生,但外公家已沒落,那邊再無親人,唯留有幾幅古書古畫,算是僅剩的體麵家底。如今寄人籬下,方知書畫奢侈,不如真金白銀好過日子。”

憑良心論,夏蘇覺得,趙青河相當能攀談,撒謊固然有技巧,實誠也很講究。相比之下,她當初守株待兔吳其晗的行為,就太笨拙了。

楊汝可心頭一動,沒落書香,趙氏遠親,窮得缺銀,說不定他能借此機會購到一件兩件名家真品。不過,他十分穩重,沒露出半點心動的神色,要待查證趙青河是否所說屬實,才會進一步接觸。

趙青河以扇敲了敲手心,似無意再多說。

楊琮煜盯住扇子,“大伯,這位趙兄手上的扇麵聽說是明四家之一親筆。”剛才看畫時,耳邊落了這麼一句,“您對明四家真作的鑒別可是出名的,不妨看一看。您說是真,這扇麵可就值錢了。”

“哦?是嗎?”

楊汝可心想,查證是一方麵,自己若能親眼見一見,這對兄妹就更可信了。李延之的畫雖然難得,明四家的畫有錢還能買得到,他家中收藏了數卷,而且可欣賞到的真跡也不少。

夏蘇不太高興,冷眼嗖嗖瞥過楊琮煜,對趙青河道,“這扇麵本就是真的,何須別人論真假?我得了獎品,有人心裏不痛快,就隨意小瞧我們,那我寧可不要這些東西了,走吧。”

她喜歡文房四寶,卻也不貪。

趙青河這會兒從善如流,與楊汝可無奈一笑,身形轉向外。

楊琮煜沒想到看似灰誚的姑娘脾氣大,連聲哎叫,“我哪有不痛快?隻是實話實說。誰不知道蘇州‘片子’天下聞名!”

要是換個時間地點,他們可不就是“片子”麼?

但今日手上,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東西,故而趙青河和夏蘇都站得很直,影子都正。

事實勝於雄辯。趙青河一言不發,打開手裏捏熱了的那柄秋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