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韜走到鄒景波的床邊,那個警察將房間裏唯一的那張塑料凳子給王韜送過來,王韜道了謝,就在床邊坐下。
“你是來看我的第二個人!”鄒景波說。身材高大的鄒景波此時給人的感覺仿佛比以前小了一號,看起來他似乎比成功傷的還嚴重,精神氣兒已經全沒了。
“伯父來看過你了?”王韜看著這個昔日的損友,心中是難耐的傷感。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失去”,也第一次開始了對自己過去三十五年的反思,王韜發現,他過去的三十五年裏,從來沒有過意識到什麼叫“朋友”?如果不是這樣覺悟,他也就不會費那麼大勁兒申請來看望鄒景波了,這種偵訊階段的探視是很難得的。而且,王韜從來沒有探視過在押犯。然而,對“朋友”一詞的領悟使得他有了對鄒景波的一些愧疚,所以,再難也要來看看這個跟自己相識這麼多年的人。
“來過了!”
“傷怎麼樣?”
“斷了三根肋骨,現在好多了。這哥們真狠!”鄒景波笑笑,大約是因為疼痛,他所有的語言和動作都是異乎尋常的輕柔。
看著鄒景波那張沒有血色的臉,王韜斟酌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對於這種探視,警方有著非常嚴格的談話要求。
大約是他臉上的表情,鄒景波眼裏的那種嘲諷消失了,“成功的傷怎麼樣?”
“恢複得不錯。”
“這些天我一閉眼睛就看見他血肉模糊的向我走來——真沒想到,我也會有這麼狠的一天……對不起……請代我向成功說聲‘對不起’,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下手的時候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你這個時候來看我我也沒想到,本來以為即使要來也是宣判以後吧?為什麼?還是我現在的樣子讓你更覺得快意些?”
“我不會讓別人的悲劇成為我的喜劇。”王韜說,他是認真的,那天晚上在他吼完凱琪一嗓子之後,他才意識到他有什麼資格來教訓凱琪?他不也是一個幸災樂禍的看客嗎?跟那些圍觀看警方解救人質的人一樣,他同樣是用別人的故事來娛樂自己。看鄒景波的喜劇的結果就是他不小心也成為了故事裏的一個角色,被無數熟悉的陌生的人看著笑話,笑人的何嚐不被人笑?!原來,真的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你認為我的人生是場悲劇嗎?”鄒景波有些嘲弄。
“至少不是喜劇。我的人生也不是喜劇。”王韜坦陳著他這些天來的感悟。
“嗬嗬……”鄒景波沒打吊針的手按住胸口悶悶的發笑,“這讓我平衡點了。說實話,那樣的老婆,那樣的兒子,跟我這個光杆司令其實也沒差。”
“區別在於我的內疚感要比你多。”王韜也笑笑,如果不是那個恪盡職守的警察,也許別人會以為這真的隻不過是普通的老友間的寒暄敘舊。
笑過之後,鄒景波又讓自己更舒服的躺下一點,“ 我一直以為朱玲是個苦命的女人,現在才知道這個女人不需要人家同情,她太清楚自己要什麼,她做的事都會得到相應的補償,連兒子都可以利用的,這種女人可不好惹!——說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是她自己找上我的,她讓我覺得她挺可憐的,心一軟,就……那麼多人不找,單單挑上我,女人心,海底針啊,我讓人揍了凱琪,其實也就是想給她一個巴掌,我討厭她那種自以為盡在掌握中的感覺……這樣的女人,老兄,好自為之。”
對於鄒景波善意的提醒,王韜是真心的感謝的,拋開了一切利益的衝突,他跟鄒景波其實還是能做朋友的。
“王老大,看在這麼多年……不說情分吧,看在大家這麼熟、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給我爸一條活路吧——就他那個樣,也折騰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