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和師母連遭變故,身體已經大不如前,現在家中嫂嫂雁旋是當家人,她的話班超不敢不聽。但他們都清楚,不到萬不得已,阿母絕不會同意離開安陵。
這段時間,被饑餓和熱浪折磨得了無生氣的安陵邑也有點反常,街頭和各村寨間,頻頻出現著便裝的雍營士卒與羌人閑蕩的身影,班超、班秉、班騶三人已經嗅出不安味道,他自然比嫂嫂雁旋焦心的地方更多。
嫂嫂走後,班超沒有動員阿母、師父、師母舉家遷雒陽。阿翁班彪葬在班氏祖塋,阿母舍不得離開故地。抱著鐧返回班府,在接下來時間內,班超一直懸著心,隻到班秉、班騶從雒陽平安歸來,他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從七月中旬開始,司隸校尉牟融大人已經命三輔各郡縣傾力賑災,漢明帝則在詔書中明令三輔眾官,“不得餓死一人!”各郡縣聞風而動,隗裏令古春也按帝令,在各鄉、各裏弄開了粥棚,早晚兩次排隊分粥於饑民。
但此時的三輔,田地幹裂,饑民遍野。班府雖然饑餓,還有班昭的夫家曹家、隔壁馮家相助,也比普通黔首、流民好多了。榆錢、榆皮、草根、葦根等一切都食的,已經被餓民吃光。剩下的唯一的救命之所,便是朝廷賑災的粥棚。可班家人清高,從不涉足。他們寧可忍著,也不會去與饑民爭食。
其實,雖然是大旱之年,但作為東漢竇氏河西豪強集團的重要一分子,班氏家族的貧困與當時社會中下層人民的絕對貧困,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漢代戶等劃分,大致為“細民”或“小家”、“中家”與“大家”三個等級。小家家貲三萬錢以下,中家四萬至十萬錢,而有家貲十萬以上,則為大家或大戶。
按照當時三輔地區訾算(注:即官府計算民每戶財產為劃分戶等級、製定政策基礎)的物價標準,班家有老宅一區約值萬錢,薄田四頃約值二萬,良馬三匹約值三萬,牛車二兩套值四千,輜車二乘約值萬錢,役牛四頭約值一萬二千錢。當時大婢一人值二萬,小奴一人直一萬五,而班家有婢和小廝七八人,除金杏、芙蓉外,包括班超的侍婢慕容越在內,均為徒附子女,不能訾算在內。
即便如此,金杏、芙蓉二人按當時的官價也約值四萬錢,破落世族班家訾算出的家財也超過十萬錢,按照戶等應該為“大戶”了,屬於“有貲”者。其實不然,東漢年間到了建武末年和永平年初,由於休養生息數十年,百廢俱興,國力漸強,尤其是土地兼並愈演愈烈,三輔地區豪強世族林立,家貲十萬錢已經淪為小戶。一般的大戶動輒坐擁數百萬、上千萬錢,真正的世族大戶則往往家貲過億,富可敵國。
如安陵著名世族伏波將軍馬援一族,是建武中興後漢帝國最大的商賈,曾門人賓客數百,膏田近千頃,牛馬駝數千,徒附、仆婢無數,家貲無可計量。
班氏一門人傑,之所以淪落為小戶,與當年家主班彪定下的家規有關。
班彪早年進入雒陽後便立下家規,即“不慕榮辱,以史傳家”,且將其作為自保之道。班彪自進入雒陽開始,班氏一心著史,不與豪強糾纏過深,不接受豪強的惠贈,與南陽集團、隴右集團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在京城賦閑時間,班彪寧可拖著病弱的身子開堂授徒講學,也不趟宮廷爭鬥的這窩渾水。
東漢初期很多後世知名的大儒,都曾是班彪的學生。如大學問家、大思想家王允,就曾經跟著班彪習古文經學整整五年,後其文章流傳後世。班彪的家規雖然迂腐可笑,但卻是書生自保的長遠之策,在東漢初年士家大族兼並整合的潮流中,很好地保護了班府讀書人的形象,也保護了家族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