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的嚴峻超乎眾將想象,可班超、淳於薊、胡焰、蒙榆心意已決。見眾將提不出反對意見,淳於薊又道,“自出西域起,別部何曾畏難哉?今石亀、呼衍獗、張望麇聚,吾使團更當一往無前。當年吾離開楚地時,師父曾囑吾,大丈夫立於危地,當效淮陰侯置之死地而後生,方顯英雄本色。絕境中之生者,是為俠之大也!”
誰都知道淳於薊的師父是世外高人,他的話雖然說得有點繞,但主將、副將分明心意已決。這便是別部的傳統,生死存亡關頭,隻要班超、淳於薊心意已決,眾將便會萬眾一心,殺敵爭先!
大計既定,胡焰對眾將部署道,“正是夏日戈壁最熱時節,漢使團尚在且末,沒人會想到吾使團敢憑三十騎去襲鷲巢,此即是吾絕境中之生機。戰機已現,使團至凱度多州後,暗備所需之物,化身商隊,悄然進入沙漠。秘襲黑沙城、圓沙城後,留丘庶輜重隊暫守圓沙城。漢使團自商道公開西進,滅鷲巢後循河北上,直下於闐!”
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漢子,這確實是“絕境中之生機”,定然出呼衍獗意料之外。雖然過於冒險,可還能有更好的辦法麼。大使、副使已深思熟慮,大計已定,戰機稍縱即逝,眾將無人再爭論。胡焰迅速分派眾人,各依計而行。
於是,關係全局成敗的襲取鷲巢軍事行動迅速隱秘展開!
帳議後,班超悄然召見陀田與循玉,命其部署兵馬,封閉館舍,每日至館舍看望“使團”,每晚必在館舍內鼓樂大宴,做出使團仍留在且末城的假象。班超嚴令,“十天,最少十天內,務要讓北匈奴、於闐斥侯相信,漢使團畏懼酷暑,躲在館舍內不出!”
“末將遵令!”循玉卻答非所問地稟報道,“稟報大使,拘愚城酋長女紀蒿,欲帶著十四女娃來且末城追隨使團,大使見還是不見?”
紀蒿有恩於使團,且身懷奇才,漢使團確實需要這樣的人。班超雖雖麵色輕鬆地看著他,其實心裏想起小魚兒的舉薦,他已在猶豫是否要允其現在即加入漢使團。一邊的淳於薊怕班超心一軟便帶上個女子,便對循玉怒形於色,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後麵的行程可是刀山火海啊,因此嘴上趕緊斥責道,“勿泄吾使團行蹤,不見!”
循玉撞上了槍口,副使大怒,嚇得躬身再不敢多言,班超嘴唇微微動了動,也隻得也將這心思暫且放下!
……
所謂不怕賊偷最怕賊惦記,此言不虛。班超是竇融與左車的傳人,自出道以來用兵從來不循常理。漢使團遠在且未城,離於闐國的鷲巢還有千幾百裏呢,班超手中那柄鋒利的長矟已悄然指向了於闐國最堅固的河畔要塞鷲巢!
此時遠在一千四五百裏外的於闐國王治西城,王宮大殿之上廷議正在進行著。國王廣德與王妃南耶、大將軍呈於霸、國相私來比、輔國侯尉遲仁、大都尉休莫廣鵛、國師嘟哮郅等大臣和貴族們,剛聽了探馬從鄯善國且未州傳來的消息,即“班超已經率漢使團順利進入且末州”。廷議已經進行一會了,堂下的眾臣已一一進言,可國王廣德如熱鍋上的螞蟻,在王宮內大殿上的王座前,背著手來來回回地走著。
王座前的四個木頭冰盤內,八塊方形的巨大冰塊正在慢慢融化,使大堂內氣溫宜人,可廣德卻汗濕綢襦!
自呼衍獗、石亀率莎車、焉耆、龜茲聯軍擊破西城、於闐國歸附北匈奴起,這幾年曾經富庶的於闐綠洲,已經一片蕭索。今年西域各國風調雨順,連於闐綠洲邊的皮山州、拘彌國都雨水充沛,但上天仿佛在懲罰於闐人,自春天開始,春旱、夏旱相連,天未下一滴雨,隻有白玉河(注:即今玉龍喀什河)和墨玉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兩岸,靠奴隸、徒附們肩擔手提澆水,栗米有收成,綠洲其餘地方大旱肆虐,土地龜裂,赤地千裏,餓殍遍地。
從前漢初尉遲氏在於闐綠洲立國起,尉遲廣德可算是曆代於闐國王中最愛惜吏民的君主。大災之時,他絞盡腦汁,從皮山、拘彌、渠勒、黑沙等州或屬國調糧,再從莎車、姑墨、龜茲沽糧,好不容易維持到現在,吏民沒有大量死亡、逃荒。現在他正愁的是,如果秋季再不下雨,麥子種不上,明年的於闐國或許就要自垮了。可偏就在這個時候,漢使團又來了,漢匈兩家眼看著便要以於闐國為新戰場,你說這不是雪上加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