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著神秘色彩的竇氏內府門楣兩側,一對妍紅色的夜紗燈籠內,傍晚時新換上的膏燭都已癱成一團,可走廊上屏風下,竇憲與竇篤二人低著頭仍舊不屈不撓地跪著。
耳聞門軸旋轉時的輕微吱呀聲,竇篤深深地低下頭,可竇憲卻抬起頭來,漠然的目光看了一眼三人這才又緩緩地低下頭去。
樨子躬身對竇憲二人小聲道,“都尉與長公主已經歇息,請兩位公子也回吧!”說著,便將祭參、和恭二人一直送出大門外。
從竇府黃堂至大院門樓這一路上,祭參和和恭胸口“嘣嘣”跳著,剛才竇憲那陰鷙的目光讓二人頭皮陣陣發麻,後背上也一陣陣發涼。臨別時,和恭隨便問道,“都尉不喜二人,未允其入軍中耶?”
樨子勉強一笑,未曾言語。
內府書房內,涅陽公主劉中禮正不解地問,“大人似有心事,對祭、和二公子如此安排,似乎非同小可?”
竇固長歎一聲,背著手在書房內踱了半圈,眼中已隱隱露出淚光,“國家對外用兵,聖上龍體欠安,卻一直強撐著事必過問,今日不斷咯血。陛下是擔心自己挺不過明年端陽啊,故命吾春季必須掃平天山、重建都護,夏季則必須班師……”
“啊……”涅陽公主劉中禮花容失色,手中的於闐脂玉碗“叭”地一聲掉在席上,摔得粉碎,碗中的甜羹濺得到處都是,人卻已經捂著嘴嚶嚶地哭出了聲來。坐在一邊的竇妤慌張、乖巧地走過去緊緊地抱著祖母,陪著流淚。
竇固顧不得照顧老妻,他一手端燭台,已回身趴在竇融老大人當年製作的大沙盤上。他要為皇上分憂,他要再將出征大計推演一遍。因為皇上也就這幾天,必會召開禦前會議定策。
書房重地,侍婢仆人無令不得進入,等劉中禮心情平靜下來,竇妤才幫祖母收拾完碎瓷,又不解地小聲問,“祖母,聖上龍體欠安,倘若天有不測,大漢便不能用兵,朝廷北擊匈奴國策會有變否?”
劉中禮將女孩兒抱在懷中,輕撫著她的發髻道,“或有反複,然不會變!”
“妤兒當切記--”堂中的竇固直起身,從沙盤上緩緩扭過頭,驟然雙目如電,“漢與北匈奴不兩立。竇氏與羌胡鬥了數十年,伯父當年已深謀遠慮,為北匈奴掘下‘百年大坑’。坑殺北匈奴,乃吾大漢國策,事關漢朝國運,世代不能變。此亦吾竇氏宿命,竇氏子子孫孫,當永誌不忘!”
諄諄教誨,藐藐錚言,這似是前輩在對後輩囑托大事。竇固是竇氏二代掌門人,重如泰山的家國重托,本應對竇氏三代佼佼者竇憲講,可竇固卻看著女孩,莊重、黯然道出!
竇妤玲瓏剔透,她知道祖父此言分明是對她的重托啊!
她緩緩起身,麵向竇固、長公主提起衣裾款款跪下,頭伏手掌,“妤兒已知祖父祖母胸臆,家國重托,妤兒斷不相忘!”
此時的竇固,已經對朝野即將發生什麼洞若觀火。為了將竇融老大人當年的百年奇謀、世紀心願付諸實現,在漢帝國即將發生風雲巨變的緊要關頭,他大智天縱,大象無形,悄然實施著另一套方略。那就是,他要將竇妤送進宮,他要讓竇氏成為帝國世族之首,他要確保北擊匈奴的國策不致半途而廢!
天佑大漢,局勢動蕩之時有定海神針。筆者有詩歎之:慧眼識才氣度宏,百年奇謀傲群雄。縱橫捭闔隨心意,盡在運籌帷幄中!
陰曆八月十五日晚,明月當空,帝後帶著三公九卿和百官,選吉時專門赴靈台祭了月。第二日朝食畢,便留太子劉炟監國,令其與三公、尚書台眾官一起在宣明殿內署理政務。劉莊常冠素服,與馬後手挽手一起出宮,在羽林郎們的簇擁下,悄然乘玉輦出北城夏門,臨幸上林苑。
約晌前時分,皇帝車輦至上林苑。竇固、耿秉、耿忠、劉張四人,已在苑門前迎候呢。此行甚是機密,連三公、尚書令等近臣一人未帶,僅侍中鄧訓同車相陪,衛士令楊仁帶領百十名帶劍侍衛和羽林郎隨衛。
忽見四位戰將麵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樣子,劉莊看看時候尚早,便風輕雲淡地一笑,未進廳堂,而是帶著皇後等人直接向上林苑西側、穀水畔的照園走去。
上林苑取名自前漢,但規模較前漢上林苑小得多。它和廣成苑等苑林都位於穀水岸邊,是皇家觀景、狩獵、苗圃、花卉和菜疏暖房、畜養等生產之所。
穀水①發源於澠池崤山以東山穀中,經澠池、過新安、入雒陽,又自王城西北流經千金堨而東注,繞城一周後,最後貼邙山汩汩東流彙入洛水,成為雒陽以西一條風景河和園林河。
照園內有虞舜廟,劉莊每來上林苑,必來祭奠先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