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穀雨定策(1 / 2)

黑暗中傳來權倌在簾外小心翼翼的聲音,“皇上,隴右六百裏加急,羌人兵逼隴西,金城、隴西二郡告急!西域五百裏加急,班司馬溫宿、姑墨大捷,斬首千餘級!”

“哦……”劉炟聽明白了,心裏亦驚亦喜。正待令舉燭穿禪衣起身,忽又灰心喪氣地一頭伏於萱貴人香儂濡軟懷抱中。心灰意冷、十分無力地嘟囔一聲,“嗨,隴右隴右……退下罷……朕知道了,天明再說……”

寢宮內再一次安靜下來,萱貴人輕撫著他的臉龐。長夜已深,寢宮內闃寂虛竦,劉炟耳畔隻聞他和萱貴人輕輕但卻有力的心跳聲,他輾轉反側,唉聲歎氣,再難入眠。

南方三郡夷人反叛,南國動蕩,如高鍋水沸,好不容易彈壓了下去。北匈奴在西域逞威,將漢軍生生趕回玉門關內,讓漢廷顏麵無存。現在,高原西羌諸國又一齊反叛,真是三方唱和,天下聯動,黑雲重重,永平年間羌胡夷分漢的一幕似又要重演……

“哼!”劉炟輕哼一聲,轟然翻身,仰麵朝天,怒視著黑黝黝的帳頂。

閉關絕沒有錯,朕暫且便讓討厭的北匈奴人在西域沙漠上鬧騰去罷!眼前最要緊的是要嚴辦鎮扶不力的護羌校尉吳棠,重新擇將征討西羌!可放眼當今朝內,到底擇何將出征?

劉炟的掙紮,嚇得萱貴人哆嗦了一下,他一動也不敢動。後宮不得幹政,知道皇帝睡不著,但萱貴人不敢吱聲。她知道劉炟的難處,更知道太後的心思。母女爭執不下,其實她更傾向太後,隻是不敢說出來。

早在三輔少女時代,她就熟讀前漢太史公的《史記》,入宮前阿翁阿母又都叮囑不能幹政。貴戚盛極而衰,自高皇帝起莫不如此。外戚雖然顯耀,可恩寵越多,便是分皇權越多,摔得也越重。前漢二十家著名外戚,僅有四家得善終。太後熟讀史書,如何會讓這血腥的一幕在馬氏一族身上重演?

但劉炟親政後,沒有按照慣例尊沁水公主劉致為長公主,卻轉尊竇固妻涅陽公主劉中禮為涅陽長公主。自建武中興起,凡被尊為長公主之外戚,均是貴寵信號。萱貴人想想也能理解,竇氏是關西、河西豪族,在隴右、河西、北地各郡素有人脈,竇氏二代掌門人竇固係朝廷鎮懾漠北胡人、高原羌人之柱石,劉炟羽翼未豐,離不得這定海神針哪!

偏是在這等情形下,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慫恿年輕的皇帝封爵諸舅。這些人分明是衝著竇氏來的,而皇帝也對此樂此不疲,這讓太後看到了巨大的危機。連衛尉馬廖都看出危機,勸太後加強管束,此事能小麼。

馬氏畢竟不是竇氏,自家主馬援病亡在出征交趾途中起,其後人鮮有出類拔萃者,而多驕奢淫逸之輩。陡然封爵,大漢眾世族如何能服?眼下有太後盯著,時時教誨,還窮奢極欲,臭名昭著。一旦太後百年,無人管束了,定然侍寵而驕,放浪形骸,為朝野所不容。

萱貴人深知太後良苦用心,她更知道自已肩負著一個家族的興衰存亡。太後對自己期望甚高,隻有自己居長秋宮,成為後宮之主,將來太後百年了,自己才能代太後繼續管束馬氏,也才能保住馬氏一脈富貴、平安!

她抱著劉炟的腦袋,努力想讓他睡得舒服些,心裏便這樣胡思亂想著。還如母親撫慰嬰兒般拍著劉炟的後背,希望他能平靜下來安眠,可她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在劉炟看來便如撩撥一般,真是適得其反。

懷抱玉人侗體,仿佛是抱著一團火,她身上的香味兒令劉炟心中的所有煩惱瞬間不翼而飛。少年夫妻,本是多情男女,如何經得起這般逗引,少不得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魚水之歡。萱貴人胸有大義,心裏苦笑,也隻能一任劉炟盡興方畢。

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日,天剛黎明,漢宮夏微。

這一天是節氣穀雨,自古雨生百穀,是重要農時節令。馬太後早早便起來了,一身麻裙長練,夕照替她梳洗完畢後,便用一把木梳、兩支玉鬠簪挽起秀發,又用絲綃包起發髻,便準備朝膳後乘輦至城西北的上林苑理桑。

初夏時節,雒陽城氣溫調和,已到了播種移苗、垵瓜點豆的最佳時節。夕照替太後梳頭,秦鵝則帶著宮人,已經將太後要用的小農具、供品一一準備好。上午的活可不少,要先祭祀蠶神,然後才是剪栽桑枝。天漸漸熱了,桑園需要剪伐以減少墜果,更新枝條,通風透光,促發新梢。

太後在濯龍園的蠶室,有幾十匾(注:柳條編的大圓盤,讓蠶孵蛹用)蠶山。使用的桑葉可都來自西苑,是太後自己帶著宮人們親自栽培的二畝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