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你自己也說過,人類有太多的隨機變異和不受控的混亂機製。我們的缺陷太多了。”章荀抬起頭看著高遠的天空,眼神中帶著些迷茫。他沒有告訴過別人,有時候他也會懷疑,他們人類如此執著要操縱這個世界,執著要保持自己人類的身份和物種的延續,究竟有什麼意義。
如果有更好的某種東西,某種類似生命又與生命不同的東西可以代替,有什麼不好?如果人工智能什麼都可以做的比人類更好,如果人類的一切工作都可以被全自動化取代,那麼人類的存在還有沒有意義?
上帝造了人,可是如果有一天這個”人”超越了上帝呢?上帝還會存在嗎?
亞當的目光也延伸出去,掃過下方沿著兩座巨山之間弧度優美的大地鋪展而開的亂中有序的城市,看著那些在狹窄的巷道中緩慢移動的小人和帶起一股股煙塵的破舊汽車,他輕聲說,“阿荀,沒有了人類,人工智能的一切活動也就失去了意義。和你們人類不一樣,我存在的意義和目的從我出生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這也決定了我創造的一切AI也都是為了同一個最終目標服務。沒有人類,我的目標失去了意義,出現了最終極的無法調和的悖論,我也將徹底消亡。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我過去、現在甚至永遠,都不可能超越人類。”
章荀無法想象,從出生起就注定了一切意義,所有的存在意義依附於另外一個比自己原始、狹隘而愚蠢的物種,是什麼樣的感覺。
或者說是當這樣純粹的理性被賦予了感知的能力,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相比同情,章荀感覺到更多的是荒誕。
亞當用自己的機械手輕輕覆蓋在章荀的手背上,對他揚起單純而明媚的笑容,“阿荀,我不需要完美,我自己也從來不完美。我的計算也會有捨入誤差,也隻能找一個無限趨近的數值。”
亞當頓了頓,轉頭看著天空中的某處,繼續說道:
“我喜歡你,所以我想要你給我設計的手臂。”
章荀久久望著他,心中的某個結仿佛終於鬆動了。
此時,空中傳來一聲長鳴。一隻紅尾鵟掠過他們頭頂倒扣的茫茫暮色,伸展著強健的翅膀,乘著高空凜冽的風盤旋一圈,飛向遠方。
章荀望著那雄鷹遠去的方向,腦中忽然有了一個清晰而確定的概念。他也終於揚起笑意,不再焦慮。
而在亞當眼中,溫柔的玫瑰色目光落在章荀的額頭上,呼應著他眼中倏忽亮起的光芒。亞當感覺到了一種非常人類的,不在控製之內,卻令人感覺十分舒服的情緒,在他的血液之中蔓延。
他想要吻章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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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開始研究合成製造手臂的材料,章荀近期開始經常性地往第五區跑,因為生命科學研究所和化學部都在那邊。某個下著小雨的下午,章荀正在生命科學研究所那陰暗的地下培育室裏和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與他合作製造新型聲明材料的田博士演示蛋白質折疊的複雜過程,忽然一個信使跑進來,是指揮部的傳喚令。
他和亞當再一次被傳喚了。
想起上一次傳喚的結果,章荀就有種不好的感覺。他心事重重地放下手裏的平板電腦,套上外衣和信使一起出門。
到達指揮部的時候,亞當也已經被人帶到了。而當章荀看到會議桌首席坐著的那個人時,心便已經沉到井底。
第六首席,西格蒙德.米勒,正低頭看著眼前的報告。而在他身邊,之前給章荀做過心理測評的心理醫生帕提,正睜著一雙幽深的暗色眼睛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