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下過一場大雨, 晚上天氣便涼爽了一些。
臨安城中, 夜市剛起,買賣不絕。一輛馬車駛入孝仁坊,在一道不起眼的門前停下來。車上下來兩個穿圓領長袍的男子, 一個戴著無腳襆頭, 年紀尚小。另一個挎著藥箱,留著胡子。
年紀小的男子上前拍門, 門後的人問道:“外麵何人?”
“小的是內宮小黃門,奉官家之命, 帶翰林醫官來給相爺看病。勞您開開門。”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後立著一個棉布長衫的老叟,精神矍鑠, 腰板挺得筆直。他俯身一禮:“我家老爺說了,他的病自己能醫治,還請你們回去吧。”
說罷便要關門, 那小黃門立刻用肩膀將門抵著, 苦著臉求道:“您行行好, 小的是奉命辦事,官家實在憂心相爺的病情, 幾次派醫官前來,都被相爺拒之門外。請您讓醫官進去看看, 官家說了, 若小的今日見不到相爺, 哪怕跪死在門外, 也不得回宮。小的,這就跪下了。”
說著撩起衣袍下擺,往後退幾步,就要跪在地上。
地麵尚且潮濕,靴子踏上去都是汙水。這麼跪下去,袍子褲子可就不能看了。小黃門是入內內侍省的宦官,天子近侍,有時能左右聖心,怎麼敢折辱他們。
老叟擺手道:“使不得。你們暫且等等,我再去問問老爺。”
小黃們作揖:“多謝。”
老叟複又關上門,疾走著穿過前院廳堂,到了後院的主屋前。屋內還點著燈,窗上有層橘黃的光芒。崇明站在門邊打蟲子,看到老叟過來,問道:“阿翁,不會是宮裏又來人了吧?不是昨天剛來過?”
老叟點了點頭,麵露難色:“我本來擋回去了,那小黃門硬要跪在門外,隻能來稟告爺了。”
門內傳來兩聲壓抑的咳嗽,顧行簡歎了一聲,合上手中的官藉:“讓他們進來吧。”
……
小黃門在門外走來走去,翰林醫官含笑看著他:“顧相一向不會為難下麵的人。今日你都要跪下了,他肯定會心軟的。其實他自己的醫術不輸給老夫,隻不過官家要他承這個情罷了。”
“韋大人,官家的心思,小的可真猜不出來。明明那日發了那麼大的火,直接把顧相趕出宮去,沒兩日又念著他了。好幾次都在垂拱殿議政時,不自覺地叫了相爺的名字。”小黃門搖頭歎氣。帝王心,海底針啊。
韋醫官侍奉天子多年,自然比小黃門更清楚這其中的門道。
皇上信任顧行簡如同左膀右臂,驟然看到台諫猛烈抨擊他,總得做做樣子,平了言官之怒。實際上,從三省六部到民生百計,再到與金國的交往,這些年顧行簡施政的成效也是有目共睹,皇上哪能真的離了他。
老叟過來開門,請兩個人進去。
這是顧行簡的私邸,離皇城很遠。都城裏頭寸土寸金,非累世公卿之家,富商巨賈,買不起皇城根下的房子。宰相,參政,樞密使等皆有官府,在南倉前大渠口。宰相辭免,需立刻搬離官邸,沒有住處的,可以住到樟亭驛待報。
這私邸很簡樸,不過是個兩進的院子。前堂用來見客,後堂有主屋一間,耳房數座,以廡廊相連。院子裏沒點燈火,暗如漆墨,隻有樹影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