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2 / 3)

他一走,崇明便在顧居敬身後嘀咕:“怎麼還有人敢給相爺送字畫……”

早先有個官員為了調回都城,也托了關係到顧居敬這裏,讓他轉交字畫。因為所托之人有些來頭,不好推辭,顧居敬便叫崇明將東西帶回相府,讓弟弟自行處理。不料,很快崇明又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說是贗品,退回不要。

顧行簡對字畫古玩鑽研頗深,再高明的贗品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官員送禮,輕易不敢送這些,萬一是贗品,就要得罪宰相了。

顧居敬抬眼看見穿道袍的男人回來了,在自己身旁落座,側頭溫和地問道:“去哪了?這般久。”

男人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輕描淡寫地說:“迷路了。遇到一個侍女,她送我回來的。”

顧居敬搖了搖頭,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居然不認路。若不是早知他不近女色,還以為是私會佳人去了。

喜宴過半,夏謙由夏柏茂陪著,到了顧居敬這桌敬酒。夏柏茂拉著夏謙特意繞到了顧居敬麵前,手中的酒水不小心灑了點到坐在旁邊的男人身上。

男人眯了眯眼,不悅。

夏柏茂不甚在意,隻隨意說了句“對不住”,然後便轉向顧居敬,滿臉堆笑:“顧二爺,這是犬子夏謙,您還記得吧?請您看在家兄的麵上,一定要在相爺麵前提攜提攜他。”

夏謙立刻鞠了一躬。他心高氣傲,甚少佩服什麼人,顧行簡卻是少有的幾個之一。

顧行簡十五歲高中狀元,文章才華一鳴驚人。三十歲便做到了宰相,權領中書。他一力促成了與金國的議和,使政局穩定,還大力提倡海事,重視商人,一下將國庫扭虧為盈。

他不僅是權相,還是經學致用的大儒,號稱是不輸給蘇公和沈括的全才。據說他去年在國子監的太學講了堂課,竟讓偌大的太學府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上至白發耄耋,下到總角小兒全都慕名前去。許多人專程趕了幾個月的路到臨安,就為了聽他一堂課,可最後連太學的門都沒擠進去,直接坐在大街上嚎啕。

顧居敬掃了眼站在夏柏茂身後,正拿手帕默默擦袍子的男人,嘴角微揚。

若是夏家父子知道,本尊此刻就在這裏,還被他們視若無睹,會不會悔得腸子都青了?

顧行簡和夏衍走在前麵,夏初嵐慢慢跟在後麵,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人清瘦的背影上,又越過肩頭看他的側臉,略略出神。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這麼在意一個才見過幾次麵的男人。或許是那夜他的懷抱太溫柔,或者是他修的書太漂亮工整,亦或是他談吐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清貴之氣,都不自覺地吸引了她。

曾經也有一個人,如星辰般降落在她的生命裏,幾乎改變了她的人生。她礙於種種理由,始終沒有把對他的感情宣諸於口。直到如今分隔在兩個時空,再也不可能對他親口說出,多少變成了一種遺憾。

這個人跟他同樣出色,不論是身上的風采,還是遮掩不住的才情,更兼如山,如水般的氣質。

她終於知道,有白首如新,亦有傾蓋如故。

顧行簡發現身後那人一直在看他,裝作沒有察覺,繼續若無其事地與夏衍說話。

等到了夏衍的住處,夏初嵐和侍女去弄湯水,顧行簡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四處看了看。幾乎都是書,牆上掛著幾副字,並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大都是激勵人上進的句子。

從書齋大多能看出主人的秉性,此處書多而不亂,實而不華,可見一斑。

他看到八寶架上有個布做的小人,小人的胸前縫著布條,寫著“吳誌遠”三個字。他覺得有趣,正好夏衍端著糕點過來,便問他:“這個小人是……”

夏衍連忙把小人按在架上,搖頭道:“沒什麼的。”

顧行簡隻是無聲地看著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夏衍咬了下嘴唇,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個吳誌遠是以前泉州市舶司的官員,他不僅隨便把商戶的船隻扣在港口,不發官憑。而且為了斂財,胡亂地增加往來貨物的抽解名目。我三叔把他的罪狀搜集起來,上奏朝廷,卻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非但沒讓朝廷追責,還讓三叔丟了官。”

顧行簡沉思了一下:“所以你恨他,將來想報複他?”

夏衍道:“我是恨他。若不是他,我爹爹也不會為了幫船工們交上錢,多出一次海。但姐姐和三叔都說,人不能懷著仇恨去做事,很容易走上歪路。我做他的小人放在這裏,隻是為了警醒自己。若有朝一日我能為官,當以他為戒。”

顧行簡的神色緩和下來,小小年紀有如此堅韌的心性,實為難得。若他隻是因為要報複吳誌遠而努力讀書,想進太學,將來成為官吏,那麼他倒會想辦法阻止了。

“據我所知,這個吳誌遠已經被罷官下獄了。此人雖罪大惡極,卻能通五國語言,精通律法,在任期間的政績也很好。但正如你所說,為官之前,要學會做人,這樣才能澤被百姓。”

夏衍認真地點了點頭:“先生,您也是做官的嗎?怎麼知道吳誌遠被下獄了?”

“我在臨安,消息總是比你們靈通些。”顧行簡輕描淡寫地繞過這個話題,又問道,“你三叔……從前也是官吏?”

“對,我三叔是紹興初年的進士,本來禮部試的時候名次很靠前,不知道為何殿試被排到後麵去了。後來他也在泉州市舶司做官,不過一直得不到重用。”

顧行簡思忖,紹興初年的進士,回去翻一翻官藉也許能找到。至於當年檢舉吳誌遠的奏狀,肯定是被進奏院的官員給壓下來了。回去之後,他要好好問問張複之,他這個給事中到底是怎麼當的。

崇明站在門外,雙手抱在胸前,長長地歎了口氣。政事堂的那些檢官和屬官常常抱怨宰相大人惜字如金。若是看到他跟一個少年說了這麼多話,估計得氣死。

夏初嵐端著湯水過來,通過卷起的竹簾,看到屋中一大一小的身影,聽到他們說話,忽然間有種錯覺。好像回到多年以前,夏柏盛還在世的時候。

思安好心地遞了一碗湯水給崇明:“給你,消消暑。”

崇明麵無表情地接過湯碗,道了聲謝。

她們走進屋裏,夏初嵐又從銀瓶裏倒出冒著絲絲涼氣的湯水出來。這湯叫荔枝湯。用荔枝肉鹽醃,曬幹,烘焙之後研磨成細粉,保存在密封的器皿裏。等來客之後,用水衝泡,再加些冰塊,便是夏季最好的飲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