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個人說:“夏家是紹興首富,我們看夏家的!”
“對對,看夏家捐多少,我們再捐!”
在座的人還是不想捐錢,就先把夏家推出來。就憑夏初嵐跟世子的關係,世子也不能強逼著她拿錢。隻要夏初嵐說得少了,或者說不捐,其他人也就有借口了。
陸彥遠的額頭出了層汗,手指微微攥緊。他沒有想到今日的成敗居然係在她一人的身上。就憑他做過的事,還有她現在看他的眼神,今日想必是不成了。
但這樣的後果本就是他一手造成,他也沒有怨言。
夏初嵐與夏柏青說了幾聲,夏柏青讚成地點了下頭,她才站起來。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卻毫不露怯,走到人前。夏家當年麵對逼債的船工家眷時,陣仗可比現在大多了。她握著扇柄,緩緩開口:“我知道大家是顧慮戰事一起,手中的生意必將受到影響。可是國難當頭,若每個人都隻計較自己的得失,而不站出來與國家共存亡,那麼金人早晚會將我們二十年才辛苦經營起來的江南付之一炬,就像當年的汴京一樣!”
在座的眾人皆是一震,想起靖康之恥,金人燒殺搶掠,奪掉半壁江山,仍是心有餘悸。
“我是南渡以後出生的,沒有去過中原,沒機會領略京城當年‘八荒爭湊,萬國鹹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的盛況。我想在座有許多人比我年長,有些還去過汴京。我羨慕你們曾經親眼見過這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那些去過京城的人,包括宋雲寬,瞬間都追思起當年來。那確實是最好的地方,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琦飄香。也是所有南渡之人心頭浮動的盛世光影,每每思及,便有萬千感慨。
“我在泉州時,鄰裏有一戶人家是逃到南方來的。那家的老太爺每日都要跟人講當年京城的風光,城廓,運河,還有大街小巷,如數家珍。他臨死之前,還想回去看一看,想葬在家鄉的祖墳裏。現世安穩,百業昌盛,日子越來越好。但我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更不能忘了國恥,否則枉做宋人。”
夏初嵐走到陸彥遠的身邊,他很高,她隻到他的肩膀。她抬頭看著他,聲音響亮:“夏家願獻綿薄之力,捐十萬貫。”
眾人嘩然。宋雲寬更是倒吸一口冷氣,十萬貫!這是多少錢!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接觸到陸彥遠的目光,才聲音激昂:“好!夏姑娘深明大義,本官替出征的將士們謝謝你!”他趕緊叫了一個書吏來記錄,立刻又有幾個商賈站起來。
“大老爺們別扭扭捏捏的,難道我們要輸給一個小姑娘!”
場麵頓時熱烈起來,那個書吏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幾乎記不過來。
夏初嵐靠近陸彥遠,低頭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這前鋒我已為世子做好,後麵就靠世子自己了。”說完淡淡一笑,背手走了。
陸彥遠還沉浸在她剛才說話時的風采,以為是看到宮裏的那些諫官或是侍講學士。三年的時間,真的讓她脫胎換骨了。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無憂的小姑娘,而變成了能夠獨當一麵的家主。她說的這些話,擲地有聲,應該讓那些苟且偷安的官員們都聽一聽。
陸彥遠心念一動,立刻追了出去。
樓上,顧居敬也才從震驚中回複過來,他看向身旁的顧行簡,隻見他麵色無異,隻是眸色更深了。
“阿弟,你真的隻是領著她去夜市走了一圈,沒給她說過隻言片語,就讓她說出今天的話來了?你們倆……”他想了想,還是把後麵的半句給吞了回去。
如此心有靈犀。這個丫頭,真是了不得。
“陸彥遠好像追她去了……”
顧行簡捏著佛珠,轉身閉了下眼睛,淡淡道:“明日回臨安。”
信封上沒有具名。
夏初嵐把信抽出來,抖開看了看。很普通的字體,看不出什麼端倪。信上說,要夏家當家之人單獨到泰和樓去談事,若午時不到,夏柏青也就回不來了。
泰和樓是紹興最大的酒樓,食客如雲,生意興隆。
“三姐姐,娘看了信就暈過去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求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夏靜月掩麵哭泣。她年紀尚小,三房又隻有她一個孩子,遇事沒有人可以倚靠。
夏初嵐受不了女孩兒哭,看了思安一眼,思安連忙上前柔聲安慰五姑娘。
夏初嵐知道,如果說夏家尚有明事理的人,便是她這位三叔了。三叔跟爹誌趣相投,性情相近,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感情卻勝過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三叔當年就是為了追查爹出事的真相,才被吳誌遠整治而辭官的。
她想了想,對夏靜月說道:“你先回去,告訴三嬸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另外,此事先不要告訴旁人。”
夏靜月聽到這番話,心裏一塊大石總算落地了,忙不迭地點頭,擦幹眼淚。她知道三姐的本事,夏家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打敗眾多對手,成為紹興的首富,這位姐姐居功至偉。
對於她們這些整日裏隻知道悶在內宅做女工待嫁的姑娘們來說,三姐的見識和氣魄都太出色了。自己遇到事情隻會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哭著求人幫忙。可三姐片刻之間就拿出了主意。
夏靜月心裏,其實十分佩服她。
回到玉茗居後,夏初嵐坐著把事情想了一遍。三叔幫著打理生意場上的事,但沒聽說得罪過什麼人。那便是衝著夏家來了?可對方想要什麼呢?信上沒提錢財,沒列要求,隻要夏家主事的人單獨過去……泰和樓開門做生意,大庭廣眾要行惡事也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