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闌眼眸深深地暗了下去。

他克製不住地抬起手來,捏住了女孩兒精巧纖細的下頜,拇指從她唇角輕輕地滑過,又像是怕觸疼了她。

他這樣深深地垂著眼睫,仿佛藏匿著某種難言的危險,讓容晚初一顆心止不住地敲打著胸腔,像是就要跳出來一般。

他在她的麵前,一向是溫柔而包容,保護她、尊重她、縱容她,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表現出這樣的一麵。

像是幽夜裏蟄伏的獸,在逡巡著自己的領土,伺機而動,就要將鍾愛的獵物拆吃入腹。

她被他目光所懾,一時間失去了反應,隻能怔怔地看著他。

殷長闌卻用盡了一身的理智和力量,克製住了想要俯下/身去的衝動。

他的阿晚。

他不能這樣唐突了她、輕慢了她……

他指腹在容晚初唇/瓣上不輕不重地擦過,像隻是專注地替她拭去了薑茶殘餘的水珠,才輕輕地放開了她。

他啞聲道:“朝中還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容晚初猶然有些失神,呆呆地仰頭望著他,說不出來的嬌憨可愛,讓男人忍不住再度抬起手來。

這一次他極力地克製著,隻是撫了撫她的發頂,柔聲道:“你早些休息。”

轉身時隻像是有些倉皇,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鳳池宮,留下/身後一片不明所以的“恭送陛下”的聲音。

皇帝和貴妃相處的時候,鳳池宮中的宮人往往都避退出去,因此殷長闌旋來旋走,眾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阿敏和阿訥原本有些擔憂,生怕是兩個人之間生了什麼齟齬——在她們眼中,自家的姑娘忽然同皇帝貼心貼肺地好了起來,原本也是一件極突然而意外的事情。

侍女懷著憂慮進了門,容晚初還倚在羅漢榻搭著迎枕的圍子上,麵上有些暈紅,微微地閉著眼,像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不像是出了事、起了爭執的樣子。

殷長闌的異樣表現就被侍女們丟到了腦後去,仍舊一心一意地服侍起容晚初來。

俟後的幾日裏,容晚初每天的飲食三餐,依舊被九宸宮時時地關照著。

皇帝每每早間上朝之前,天色猶暝暝昏黑的時候,親自往鳳池宮來探望一趟。

前夜裏李盈來傳過話,宮人們升鑰、開門,都輕手輕腳的,也不再像頭一回那樣急慌慌地敲雲板報信。

碧紗櫥裏一片安穩,全然沒有被外頭細小的聲音驚擾。

殷長闌在熏籠邊上烤了半晌的火,將身上的寒氣都驅散了,手也暖熱起來,才在床邊略坐了一坐。

女孩兒縮在被子裏睡的酣然,眉目都舒展著,房中沒有掌燈,粉瓷似的肌膚在黯藍的天光裏蒙蒙地折著光暈,呼吸起伏間能看到絨毛細細的顫唞。

沒心沒肺的。

殷長闌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的臉,落到頰上卻變成了輕柔的一撫。

他不過坐了這頃刻的工夫,就仍舊站起身來,又在宮侍的擁簇之下,踏上禦輦赴勤政殿去了。

容晚初起床的時候茫然不覺曾有人來過,隻依稀記得做了個溫暖寧靜的好夢。

宮人淘出了新鮮的胭脂,稍稍地點在她的頰上,氳出清透的薄薄粉色,冬日才過到一半,卻仿佛已經有春華開在了她的鬢邊。

甄漪瀾攜了一罐杞花蜜來看她。

“聽說貴妃姐姐身上不適,我那裏也沒有什麼好的,單這蜜是我爹從前從任上寄回來的,釀了三年,說句托大的話,比宮中的貢品還好些。”

她笑容晏晏的,真誠地望著容晚初,道:“女孩兒家身子是最要緊的,受了寒可不是易與之事,要好好地調養才好。”

她貴為四妃之一的賢妃,這一罐花蜜親自拿出手來未免顯得有些含酸,但她態度落落大方,容晚初也微微笑著接了:“甄姐姐有心了。”

宮中送吃食原本就是件極敏[gǎn]的事,阿訥在一邊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容晚初就點了她的名字:“可巧我這裏在煮桃膠,恰好甄姐姐就拿這個蜜來,阿訥,去送到灶上去。”

侍女頓了一頓,順從地接了差使。

甄漪瀾笑著道:“還是貴妃姐姐這裏閑適。”

容晚初摸不出她的來意,就含/著笑隨口同她搭話。

甄漪瀾說了幾句閑話,才順勢問道:“昨兒才知道秦氏竟做下那等誅九族的事來,貴妃姐姐可受了什麼損傷?”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道:“這原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好在陛下吉人自有天佑,大約沒有教她得了手去。”

甄漪瀾沉默了片刻,微微歎了口氣道:“我同貴妃到底是生分了,為那樣一個犯婦,卻總有些不值得。”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道:“甄姐姐說哪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