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的是淒哀和決意。
“哥哥知道了的話, 以他的性格, 會做出超過容玄明包容極限的事。”她說的話時候像一隻琉璃做的蝴蝶,又通透又脆弱, 隻需要輕輕一敲就會碎為齏粉:“我已經失去了娘/親, 沒有了父親和叔叔, 哥哥是唯一站在我身邊的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了。”
殷長闌沒有問“後來”。
他看著他的小姑娘的神色,就知道,終那一世的“後來”,她都不曾將這件事說給容嬰知道。
——就像他在與容晚初隔世相認之後, 在小姑娘有意規避的情形下,他也從來沒有追問過她的“上輩子”,究竟經曆過什麼,又在什麼樣的年華裏老去。
他素來善於洞察人心,少年逐鹿天下、十載江山共主,他把他的姑娘放在心尖上,小姑娘對他又向來依戀信賴,低首抬眉之間都是昭然心事。
所以在在他小姑娘花信凋零的上輩子裏,這個哥哥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殷長闌審視的目光沒有掩飾而過於直白,到了即使容嬰極力地想要無視也難以做到的程度。
他忍不住抬起頭來與殷長闌對視。
那是一雙少年人有著柔情和牽掛,也有著野心和欲望的眼。
這樣的目光,殷長闌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他們看上去從不屈從於命運,但又在無形之中,陷入了命運所布下更大的迷局。
——即使是殷長闌自己,也是這樣的一種人。
殷長闌有些冷淡地抱住了手臂,向後仰了仰身,倚在了方椅高高的靠背上。
容嬰眉梢隻極輕微地蹙了一蹙,就恢複了一貫的溫和清冽,問道:“陛下,可是臣方才說錯了什麼話?”
殷長闌微微搖頭。
容嬰不由得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
殷長闌任由他打量,神色沉靜如水。
強臣幼主,神器衰頹,就是這樣的一副情景。
皇權強勢的時候,臣子在天子麵前頭顱永遠是低垂的,冒犯龍顏就可能丟官殺身。
君王怯懦,權臣勢大,就養出對帝王瞋目而視,還以此為自然而然的官吏。
殷長闌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
他的阿晚,到底是個小姑娘,再是聰慧敏銳,對上信賴愛重的人,也不免軟了三分心意。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她一心地維護著兄長,卻沒有想過,每天在容家耳濡目染的容嬰,即使是心中懷著與她一致的仇恨,有一天也會不由自主地跌進深淵裏,被環境同化成另一個人。
容嬰看到殷長闌麵上微微冷冽的笑意,聽他聲音溫和地道:“容卿,朕聽聞你與貴妃自幼兄妹情好。”
容嬰不意他兜兜轉轉,話題卻重新落在了妹妹的身上。
——還忽然提起一樁眾所周知的事實。
他不解其意,隻跟著不痛不癢地道:“貴妃是臣唯一的胞妹,素來手足情深。”
殷長闌道:“容夫人芳年早逝,貴妃與容卿幼年失恃,這麼多年以來,想必十分的辛苦了。”
容嬰心中升起了一點莫名的警惕之意,揣在袖底的手微微地握了握。
他道:“貴妃性情聰慧,與臣彼此依仗,相互扶持,當日雖有辛苦,如今卻有回甘了。”
殷長闌忽然笑了一聲,那笑聲也是淡而冷的,讓人絕難以將他此刻的心情當作愉悅,而他開口時笑意未歇,聲音也跟著有些上挑,問道:“容卿認為今時今日,阿晚已經是‘苦盡回甘’了麼?”
容嬰不由得頓了頓。
他頃刻間就注意到了從“貴妃”到“阿晚”的微妙變化,心中微微有些波瀾。
論親密,他才是容晚初的至親兄長。殷長闌縱然是個君王——便是承認這位小皇帝從前扮豬吃虎,裝得像個廢物一樣被容玄明和甄恪、霍遂捧上了皇位,又在容玄明離京的這段日子裏先後處置了趙王殷铖和大參甄閔夷,手段稱得上嫻熟淩厲,但廟堂的功過素來無關私德,他願意敬他三舍,是看在妹妹今時今日待他頗有情誼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