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男人已經貼近了她, 灼熱的鼻息撲在她額前, 男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 眼中蘊了不深不淺的笑意,和那之外難以言喻的孤寂。

“好姑娘。”他低聲道:“賊老天終究還是給我留下了你。”

殷/紅綾挺直腰, 仰起頭來看著他, 緊緊地咬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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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酷烈地曬了一整個白天, 傍晚的時候天角忽然堆起了烏雲。

雲層沉沉地疊著,太陽星還沒有全然降入西山,鉛雲已經把最後一點夕照都遮蔽了。

二更天的時候,果然下起雨來。

大雨如同簾幕似的, 嘩啦啦地打在飛甍碧瓦、庭階山石,和晶瑩剔透的琉璃窗上。

阿訥白天替自家娘娘跑了一整天的腿,晚膳後被容晚初攆回房來,倒在床/上就睡了。

窗外的雨聲急促地敲著窗子,桌上沒有吹的燈盞裏火焰靜靜地躍動,拉出時長時短的影子。

阿訥從睡夢中驚醒。

廊下的明瓦燈照著方寸的光,侍女翻了個身,出神地看著窗上泉流似的水痕,半晌意識忽然回籠,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

她回房之後連衣裳都沒有換,這時候借著光照了照鏡子,衣裳在榻上窩得皺巴巴的,好在發髻卻沒有亂,就稍稍地抿了一把,又從衣櫃裏另抽了一身宮裝,手腳利落地換上了。

木門拉開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

阿訥警覺地整著衣帶,一麵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拉開了門。

對麵門口的阿敏被半扇門掩著側了側身子,問她:“你怎麼也起了?”

一座廡殿裏南北五間,她和阿敏對門而居,各占兩進的內室,共用一間正廳。

阿敏衣飾整齊,手把著門,有些驚訝於她的出現,不由得問了一句。

阿訥籲了口氣,道:“嚇了我一跳,還當是進了賊。”

她一麵低頭係著腰間的宮絛,一麵道:“睡了這半晌,醒了。我瞧著雨下的不小,算算今兒值夜的是青女還是素娥?兩個都是手腳生疏的,娘娘這會子身子又不輕快,我去服侍娘娘吃口茶也好。”

阿敏抿著唇笑了笑。

門後有柔和的燈火照過來,驚鴻一瞥之間,阿訥隻覺得她的麵色有些隱隱的白。

她疑心自己看錯,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同僚麵上如往常一樣淺淺地帶著笑意,她不由得問道:“你怎麼也這個時候沒有睡下?剛剛回來麼?娘娘熬了夜?”

阿敏搖了搖頭,道:“娘娘入更就歇下了,我不過是走了困,聽著外頭的雨聲,沒有睡意罷了。”

她看著阿訥,又道:“倒被你提了個醒,我也往灶上去看看,這樣大的雨,還不知道明兒早間給娘娘預備些什麼吃食。”

阿訥微微有些驚訝。

從那一日嬰公子的消息傳進宮來,阿敏當場懇求娘娘放她出宮,卻被娘娘勸告“回來好好想一想”,阿敏的情緒就一直十分的低落。

阿訥也曾經替她擔心過。

可是阿敏卻始終再也沒有向娘娘提出請求,隻是心思鬱鬱的。

也正因此,阿訥雖然自己想著雨夜裏服侍娘娘,卻並沒有非要拉著阿敏一處。

畢竟是從小一處長大的情誼,阿敏自己想通了,阿訥就笑了起來,道:“你去。”

說話的工夫,她把身上的衣裳打理齊整了,就從堂屋角的青花缸裏拎出一柄油傘,向阿敏擺了擺手,就撐開傘出殿門去了。

同僚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阿敏的身形從門扉遮掩下移開,露出手肘上一隻小小的包裹。

她微微垂下了眼,下意識地撫了撫袖口,烏木漆金的令符在軟綾之間泛著柔和的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