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開頭一個輕輕的“喂”,也不多說話。
譚佑道:“好久不見,有貨了嗎?”
“嗯。”姑娘聲音輕輕揚起,“明天早上,老時間。”
“你看能不能等等。”譚佑說,“我在跑長途,回去橘城得明天晚上了。如果等不了,我讓我同事明……”
她的話沒說完,被姑娘打斷了:“可以等。”
“好。”譚佑有點料到這個回答,輕輕笑起來,“那明天見。”
“明天見。”姑娘道。
“不對。”譚佑拍了下方向盤,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糊,“後天,後天早上。”
“可你說了明天了。”幸嘉心嘴巴一禿嚕。
說完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覺得自己真是蠢極了。
對於譚佑來說,這是工作,她這樣一點都不寬容地要求時間,一定會惹譚佑討厭。
但這能怪她嗎?不能。
她幾乎每天都要去南邊轉一趟,問一問物資部的人“今天出廢料嗎?”,但連續一個星期過去了,回答都是沒有。
明明之前那兩次之間隻隔了兩天的!真是太沒有規律了,怪不得南邊要拆。
幸嘉心念叨了這麼久,電視劇都開始看第三部了,好不容易等來了這趟機會,她能不激動嗎?
不能。
所以說出這種話,幸嘉心是可以原諒自己的,但譚佑能不能原諒她,就不一定了。
她忐忑地等著那邊的回答,譚佑頓了幾秒,道:“也不是不行,明晚我如果回去得早一些,隻要你們倉庫能開門……”
幸嘉心一下子後悔了,是另一種後悔,真心實意的後悔。
譚佑跑長途本來就很辛苦,要是連夜再來拉貨,那幸嘉心真是個惡毒的甲方了。
她趕緊道:“不用不用,不要不要,我開玩笑的,後天,後天早上。”
“哦——”譚佑拖了個長長的音,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
“你講電話方便嗎?”幸嘉心問。
“隻要不說讓我特別分心的話。”
“嗯,”幸嘉心想了想道,“你明天大概幾點回來啊?”
在研究所裏哪有做得完的實驗,好久不見的明媚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條,衣服又穿得時尚講究,臉頰粉粉嫩嫩的,透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李大爺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實驗明天做來得及的,好天氣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隻對他點了點頭,便腰杆筆直地進了樓。
李大爺歎口氣,覺得下次還是不要勸了,年輕人,倔得很。
實驗樓裏很安靜,好幾層都聽不到任何響動。
幸嘉心沒坐電梯,沿著樓梯上到五樓,進了自己的實驗室,將燈打開。
這個時候,的確便是她自己的實驗室了。沒有人會來打擾她,甚至連路過的腳步聲都沒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們天天聚餐。
一進入到研究裏麵,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這兩天的糾結和懊惱,仔細地對比數據,觀察模型,計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讓人心安。
中午老時間,她遲遲地來到餐廳打了飯。
坐在角落裏很快吃完,手機都不會看一眼,又往實驗樓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藍色的製服顯示是庫管的人。
“是6號樓的學生嗎?”庫管問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庫,汪教授沒在,讓我找一個叫幸嘉心的學生。她電話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兩步。
“誒!打你好幾遍!手機沒帶嗎?”
手機就在兜裏,幸嘉心沒接話,問:“是要驗收嗎?”
“對,都是精密的東西,我們也不敢動。”庫管嘮叨著,帶幸嘉心往倉庫走,“你電話打不通,車停了挺久了,再耽擱下去,要給人家補運費了……”
幸嘉心過濾掉這些聲音,視線放在夾道的樹上,一棵又一棵。
倉庫到了。
藍色的箱型卡車就停在倉庫門口,後廂門開著,裏麵有一個搬運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機。
“別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說。
工人嚇了一跳,立馬站起了身,望過來的眼神挺不滿的:“等了這麼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沒處坐去啊……”
幸嘉心沒理他,對庫管道:“卸下來吧。”
卡車就在陽光下,雖然冬天的太陽曬著很舒服,但幸嘉心還是走到了一旁的屋簷下,站在角落裏,靜靜看著卡車。
倉管和工人說了兩句,工人跳下車去車頭處敲了敲門。
這種大卡車的車頭都極高,車門打開,看見的首先是兩條細長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這麼倏忽跳了下來。
陽光打在那人臉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這次沒有黑夜的背景,沒有驚慌的情緒,沒有遮了半張臉的帽簷,譚佑的模樣清清楚楚地映進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髒“砰”地跳了一下,讓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後“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體裏奏起一支歡愉的歌。
自從那天晚上反應上來那個人是譚佑,幸嘉心抱著手機查了一晚上的聯係方式。但她當初斷得決絕,別說同學朋友,就連學校的官方賬號都沒留下一個。
在這個互聯網信息發達的年代,竟然一無所獲。
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極其倔強的人,沒有解決的問題,會在她的大腦裏來回轉悠、轉悠,轉了兩天,到了這一刻,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幸嘉心低頭看著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等她再抬起頭時,譚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貨。
工人在車廂裏,譚佑在車外,一塊寬木板斜搭著,慢慢地將大木箱滑下來。
幸嘉心看著譚佑的背影,看她彎腰時弓出的脊背弧度,舉手時手臂撐出的肌肉線條,看她蹲下身就著木箱龍飛鳳舞地劃拉著字……
一遍又一遍,譚佑的額頭上滲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陽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視線開始模糊,她閉了閉眼,沒頭沒腦地選了個方向,一聲招呼都沒有打,奔了過去。
倉庫後麵有個小花園,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卻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樹。
幸嘉心找了一顆體積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樹後麵,慌張地抹一抹眼睛,然後慌張地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看著畫麵裏的自己。
睫毛有些濕的眼睛,抿著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氣挺翹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輕微的凹陷,在她鬆開手後,恢複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這一次停留的時間長了一點點,鼻子依然很快恢複。
她放下心來。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頭挺胸,讓自己走得優雅又利落,紮著低馬尾的頭發鬆開了皮筋,長卷發有一簇跳躍在胸前,可以修飾臉型,又能讓氣質變得更加成熟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