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段(1 / 2)

月輝正在批改試卷時,光線忽然暗了。月輝抬起頭,發現水雲站在門口。在他身後,夕陽牽住樹木的發梢,在“白雲寺”小學的青石板小操場上拉出一道道長長的影子。水雲背著光,月輝看不太清他臉上的神情,感覺他也象一道影子,有點遙遠,有點陌生。

“傻站著幹啥?進來啊。”月輝對他招手。

“你還不回家麼?”水雲沒有動。

月輝驚訝地望著他,驚異於他沒有猛地跳出來嚇唬自己,沒有扔一塊小石子到自己桌上,也沒有歡叫“哥,我回來了”,而隻是那麼安靜地站在門口。安靜的水雲讓月輝有點不安。見他沒有進來的意思,月輝過去將他拖了進來。水雲手上的溫度,微帶汗味的氣息,讓月輝不安的心似乎踏實了一些。

月輝抱怨:“你這家夥,跟我擺起架子來了?還非要拉你才肯進來?”

水雲:“我看你正忙,怕打擾你。”

月輝盯著水雲:“今天怎麼了?這麼客氣,我都快不認得你了。”

水雲眼中仿佛暗了一下,恍若飛鳥掠過水麵,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陰影。但他隨即迎上月輝的目光,展顏笑道:“沒怎麼啊,非要我跟你搗亂,那樣你才高興?”

月輝眼前終於亮堂起來,之前那種夢境般不真切的怪異感覺,在水雲明亮的笑容裏陡然消失了。月輝拿起自己的毛巾遞給水雲,說:“剛到家吧?臉上都是汗。”

水雲接過毛巾擦著臉,問道:“你放學了怎麼還不回家?”

月輝說:“今天我們半期考試,我想改完卷子再回去。就快好了。”

水雲問:“考得如何?”

月輝搖頭道:“起色不大,跟上期差不多吧,好的好,差的差。對了,你考得如何?”

“一團糟。”

“真的?”

水雲笑著點點頭。

月輝一把揪住他耳朵:“一團糟你還笑得出來?”

水雲抓住月輝的手:“哥,你先放手,好痛!”

月輝鬆開手,卻在水雲頭上拍了一巴掌:“老實說,你這半學期都幹啥了?一次也不回來,是不是成天鬼混?”

水雲沒有叫嚷著抗議,悶聲道:“不是,我總是睡不好,白天打不起精神。唉,好累……”

月輝楞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月輝不用問,也知道水雲為何睡不好。自父親去世以來,月輝自己又何嚐睡過幾天安穩覺?白天忙著教書、幹活,顧不得想太多。天黑時回到家,常常累得連飯也不想吃,隻想立即躺到床上。可是躺了下來,卻又很難入睡,一想到窘迫的家境、沉重的負擔、以及與水雲看不到任何出路的感情,月輝也隻能象水雲一樣,在黑暗中輾轉反側,愁悶得不知如何是好。有時欲火中燒,微閉著雙眼撫慰自己的身體時,月輝常常幻想自己置身於後山幽深的山穀裏、溪潭中,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一汪碧綠的、溫潤的水,以及如水草般交纏著漂浮在水中的水雲與自己。最荒唐的一次,月輝放學後回家,經過隱蔽的小山穀時,竟難以自持地鑽進樹林,溜到溪潭邊,躺在一塊岩石上,幻想著水雲,搓揉著自己,釋放了突如其來的欲望和激情。而一回到家中,麵對堆積如山的種種農活,原有的一點點激情與幻想,轉瞬之間又被繁重的生活吞沒了。

月輝批改完試卷,夜幕已悄然降臨。關燈鎖門時,月輝問水雲:“小雲,明天來學校幫哥幹活,好不好?”

水雲奇怪道:“來學校幹啥子活?”

月輝說:“這房子破得不象話,一到下雨天,娃娃們淋得沒處躲。我找村長說了好多回,他才答應出點錢來翻修。我請了小三他們幾個明天過來。其實叫你來,也不是真要你幹活,反正你在家也不會有啥事,不如一起來玩。”

水雲點頭道:“那好,我來幫你忙。不過這老掉牙的房子,修修補補也不是個辦法啊。”

月輝說:“我也跟村長說了啊,與其修修補補,還不如另起新房。可村長說,把他榨幹了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唉,他也是真沒辦法。”

正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月輝一句“與其修修補補,還不如另起新房”,在水雲聽來竟是如此刺耳,稍稍平靜的心再一次悲哀起來。月輝未曾察覺水雲的沉默,仍順著話頭說道:“說真的,要扔下這座老房子,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小雲,你知道嗎,有時學生走完之後,我會跑到以前咱們坐過的位置上,一個人靜靜地坐一會兒。那種感覺很怪,好象自己一下又變小了,回到了當年讀書的樣子,你也好象還坐在我身邊呢……”

水雲打斷月輝的話:“哥,你別說了。”

月輝攬著水雲的肩膀,問道:“咋了?”

水雲拿開月輝的手:“沒啥,快點回家吧。”

剛見麵時那種遙遠而陌生的感覺,再度在月輝心中彌漫開來。月輝問水雲,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水雲讓他別多想,說自己隻是有點累了,想早點回去睡覺。

途經小山穀附近時,月輝握住水雲涼涼的手,提議一起去溪潭裏洗個澡。水雲沒有回應,隻管悶著頭往村裏走。月輝躁動的心一下子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