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由琥珀扶著跟在姚如英的身後走下馬車。
她在家中好生將養了好幾日, 許是肚中的孩子也察覺到了她的心情,這些日子竟也未曾鬧她…隻是若說休息她著實也未曾休息好。每回閉上眼睛便是戰場上的那副畫麵, 還有陸意之倒下的身軀。
每每念及這幅畫麵,她又如何能休息好?
姚如英知道後生怕王昉胡思亂想沒得又損了身子,索性便趁著今兒個天清氣朗帶她來了這清明寺。
陸家昨兒個已遣人來寺中說過,因著並不是初一、十五, 清明寺中自然也應了下來…今兒個寺門大開,寺中卻格外清幽,門前慧覺領著其餘一眾人正是在侯她們。
待見她們走下馬車。
慧覺便先朝她們合十作禮, 口中跟著念了一句法號。
姚如英與王昉見此亦朝他合十一禮, 而後便由慧覺領著往寺中走去。
清明寺建於山中,許是因為這層緣故, 較起金陵城中倒是顯得格外清涼些…大殿中的僧人依舊在做功課,傳來陣陣佛音盤旋在這半空之中。王昉聽著這些聲音, 連著幾日紊亂的心倒也跟著清寧了不少。
姚如英心下念著待會聽主持講經, 隻怕得在那蒲團上跪個半個時辰…便側頭與王昉低聲說道:“不若你去大殿候著?”
如今陶陶的身子越重, 今兒個又坐了一路的馬車…
姚如英是真的擔心她會受不了。
“我沒事的…”王昉手放在琥珀的胳膊上往前緩步走去,另一隻手卻是放在隆起的小腹上,聞言便柔聲回道:“這幾日他都很乖, 也未曾鬧我…您放心, 若是過會我當真受不了便先出來。”
姚如英聞言心下是輕輕歎了口氣…
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媳婦瞧著柔弱卻是個有主意的, 若是她決定了的事即便旁人再怎麼說也無法更改。
她想到這便也未再說什麼, 隻是握著無法的手輕輕拍了一拍, 跟著一句:“記得, 切不可勉強自己…隻要誠心到了,佛祖自會看到的。”
王昉自是點頭應了。
慧覺一路領兩人至一處大殿才停下腳步,回身朝兩人一禮:“兩位施主,請進。”
王昉聞言那顆心便又收緊了幾分,她抬眼看去…這是慧明住持素來講經的地方,她往日也曾來過好幾回。隻是往日她不過是把自己當做一個看客,今兒個卻是頭一回這樣屛氣凝神,生怕觸怒了這世間諸神、寺中神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麵上是一派肅容…
而後是從琥珀的攙扶中收回了手,跟著姚如英往裏走去。
殿中肅穆,檀香嫋嫋。
慧明依舊穿著一身大紅袈裟高坐在蒲團之上,他麵容平和、眉眼緊閉,聞聲也未曾睜眼…隻是在受到兩人的禮後,才淡淡說了句法號:“兩位施主,請坐吧。”
姚如英扶著王昉跪坐在了蒲團之上,跟著也跪了下去…時下世人大抵皆信神佛,即便身份再貴重的人到了這處也忍不住摒棄這身上諸多頭銜,做一回真正的信女。因此慧明尚未講經,她卻已合十低眉,麵上呈現出一片謙卑之色。
王昉亦合十低眉…
她往日從不信神佛,即便擺出這樣的模樣心中卻也沒有任何謙卑之情。
可如今她卻是真得心懷謙卑,隻望這天下諸佛與神靈真能看到她的謙卑與請求,護她夫君一生平安長壽、歲歲喜樂。
慧明依舊作合十禮,口中一張一合卻已是講起經來…
隻是他的心中卻是覺得有些奇怪的。
他睜開眼朝王昉看去,一雙平和的眼眸此時卻帶著幾許疑惑。這位王家四娘,如今或是該稱她一聲陸二夫人了…往日即便她的模樣看起來再謙卑,可眼中卻是帶著嘲諷的,那是對神佛的嘲諷、對這世間經法的嘲諷。
她來過這麼多回…
他還從未在她的眼中看到過真正的謙卑。
世有百態,有信神佛經法的,自然也有對此嗤之以鼻的…這並不稀奇。
他隻是奇怪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位陸二夫人?是那位遠在戰場的陸都督?大抵是了…慧明心下平和,眼中的疑惑也逐漸消散。他的口中依舊念著佛音,心下卻是想起另一樁事,想起那人問過他的那個問題。
這三人之間的糾葛,隻怕比他看見的還要深。
…
慧明一場經法講完…
王昉才睜開眼,她如今畢竟是雙身子的人了,這樣跪坐了半個時辰腿腳早已麻得厲害,隻是未免姚如英擔心這會也隻是強忍著折了一雙遠山眉,口中是輕聲跟著一句:“母親,我想去替夫君求支簽。”
姚如英聞言自是點了頭,一麵扶著她站起了身,一麵是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王昉笑著搖了搖頭:“我讓琥珀陪我過去便是,母親且留在這處聽住持講經罷。”
姚如英聞言倒也未再多說,她亦是信佛之人,隻是家中事多鮮少出來,今兒個既然遇見慧明自然也不舍這樣的機會…她讓人進來扶著王昉出去,一麵是輕聲叮囑道:“若是累了便去廂房休息。”
“是…”
王昉任由琥珀扶著她往外走去。
待至外頭,她才手撐在琥珀的胳膊上停下了步子:“扶我去旁邊坐一會。”跪坐了這麼久小腿正是酸疼得厲害。
琥珀見此哪裏敢耽擱,一麵是扶著王昉往那石凳上去坐,一麵是半蹲了身子輕輕按著她的腿…聲音帶著幾分無奈:“您呐就是倔,夫人也說了心意到了就夠了,哪裏有您這樣的…”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您現在是雙身子的人,哪經得住這般折騰?”
王昉低垂著眉眼,手撐在小腹上…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能這般折騰,隻是邊境路遠,九章究竟是好是壞她都不知…如今她能為他做的,也隻是這樣向上蒼祈福保佑罷了。這樣寄情於他人的感覺可真是不好,可如今除了這樣,她又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