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池府,揀著今日之事與蘇水紋說了,也無別話。蘇水紋閑閑拭劍,邊道:“總要去見他的,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吧,說開了便好。”其實前兩日蘇水紋不放心,也是跟著去的,隻是用了十成功力、盡展平生所學隱在暗處。原本雖已做好見軒轅熙的準備,卻仍被動地等他傳見,誰先去見誰又不說明任何問題,看在他千裏迢迢下了江南(也可能是公務順路罷了)的份上,還是自己去見他罷。
每日傳見池憂潞似乎成了慣例,園中侍衛見他今日多帶了一人還是謹慎攔下了。通傳過後,池憂潞在外頭雕花廳裏候著,隻蘇水紋一人進了臨風軒。
軒中錦屏前,軒轅熙自顧撫琴,頭也未抬:“你來了。”
蘇水紋欲行叩拜之禮,卻聽他又道:“你我之間,那一套就免了吧。”掃弦急急,軒轅熙並無停指之意,眉間緊鎖,雙♪唇緊閉。
一曲《烏夜啼》,弦到急時倏忽轉空,漸漸再起,三起三落,聽得人揪心。終於和緩勻收,軒轅熙抬頭望向蘇水紋,雖不開口,那清寒眸中一片坦然,隻笑等蘇水紋來叱問於他。蘇水紋卻也並不心急,似乎兩年的時間,已足夠他跳出局外,冷眼斜看,過往種種都將湮滅。
軒轅熙終於再發話,卻是歎道:“陪我練練劍吧。”
兩人出了軒來,軒轅熙抽了兩把侍衛配劍,拋了一把與蘇水紋,撩劍起勢,做劍指拂過劍身開門迎客,等蘇水紋來攻。恍神間,蘇水紋仿佛看見那年的茫茫白雪漫天遍地席卷而來。
雙劍相接,卻不複那年雪海天池珠聯璧合、舞影翩然,霎時園內風襲葉凋,滿目淩亂。軒轅熙步步緊迫,劍劍追心,將蘇水紋逼上池畔一處假山石。一劍刺來,塔河河畔千夜那最後一眼回望突現腦海,蘇水紋愣怔間側身讓過,一腳踏空,直直往池裏墜去。軒轅熙終於硬生生撤了劍招,伸手去拉他,反教蘇水紋一把掐了脖子摁進池底去。
“嘩啦嘩啦”兩聲,水花四濺,水寒透衣,軒轅熙一時不能相信,沒有掙紮,隻是瞪大了眼睛,任蘇水紋的手掌在他頸上鐵鉗般箍緊。水中衣袍隨波飄擺,細小的氣泡浮散,晃蕩的光影扭曲了冷俊容顏,模糊了腦海深處的記憶。
“兮兮,你長大以後要做什麼?”
“嗯……我要做監察禦史,平盡天下冤假錯案,殺光貪官汙吏、惡霸豪強。”
“監察禦史呀?我比較想當大俠啊!不過沒關係,到時候我可以給你做武官,也跟行俠仗義一樣了。兮兮,要不你考慮一下,我們一起去當大俠吧?當官很累的。我們可以當遊俠,自在一點。”
“……”
“你喜歡的話還是當禦史吧,我給你做武官。”
“……”
軒轅熙放鬆了身體,緩緩伸手去觸蘇水紋的臉,隻覺他的臉愈加模糊,化作不可分辨的一團光影,被黑暗吞噬了。
時間長得仿佛像過了一輩子,軒轅熙的手指偏離了蘇水紋的臉頰,水波帶動衣袖輕輕搖晃著他仿佛因失去知覺而僵直的手臂,原本深深相望的雙眼也悄悄合上了。心頭一跳,蘇水紋繃緊的全身突然泄了勁,慌忙鬆了虎口,兩臂由軒轅熙腋下穿過,將他攬在懷裏,踢動雙腿,向水麵升去。
將軒轅熙拖上岸,四肢沉重如石,蘇水紋喘熄著翻倒仰臥一邊,閉上了眼睛。漸聽得身旁幾聲咳嗽,一聲嘔水。
蘇水紋平靜道:“我隻問你一句話,千夜當真是你逼死的麼?”
“我說是你信麼?”
“是或不是?”
“……是。”軒轅熙自嘲著說出這個其實已經想了兩年的回答,寒千夜之死,諸多破綻,但自己又怎麼可能放下驕傲去解釋甚至妥協。
“為什麼?”
“你說過喜歡我,就隻能喜歡我。”也知自己孩子般無理取鬧,軒轅熙依舊找不到別的表達方式。
“是你先放開的……我已經,不記得了。”起身同時,反手鏗然一劍,斷青絲一縷,蘇水紋決絕離去。
寒鋒離頸半寸,猶自震顫。他隻求一份心安理得,雖然不過是粉飾太平,自己卻早已不複少年恣肆。軒轅熙閉上了眼睛。
……
深更夢斷,池憂潞驚醒,隻記得夢中隱約有小孩的哭聲,驀然回首,隻見牆上掛著的雲水簫折斷了。
“怎麼?做惡夢了?”蘇水紋迷迷糊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