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該糊塗就應糊塗(1 / 2)

走到一家海濱旅館酒吧停下來,黃蕊蕊的海沙,夾著泛黑的礫子,一座乳白色的洋房子,泛黃的櫸木百葉窗,靜靜的在雨中,有一種極顯著的外國風,很有民國時候在青島留下的德國賓館紅房子的調子。白漆黑框的埡門,活像一隻麻將桌出牌的白皮,門口有幾張桌子,上麵打著太陽傘,現在用來遮雨,能聽見頭頂“噗噗嗒嗒”的雨點子。鴻宇並沒有進去,招呼子君坐下,然後向裏麵知會一聲:“來了――”“白皮門”打開,走出一老一小,小的由老的牽著手,老的正是禿子趙錢孫。

趙錢孫原名趙罡,生得結實壯健,響應號召進北海艦隊服役潛艇兵,意外在部隊裏失手打死了人,被部隊遣返登陸。趙家家當典了錢財去撫恤死者家屬,虧空了老底,父母已年邁,勞作有難,迫於生計他在灣邊擺了兩口大墨黑陶缸賣魚維持。當時,這一帶便已經有了“孝敬”的傳統,用那些人的話叫買“保護”。所謂的“保護”不過是子矛攻攻子盾的不義訛詐,零投資的肥油收入。他也常常招人敲竹杠,對半分成,錢沒進家門就已經被榨幹了一半。有一天,他正準備收攤回家,慌不擇路跑來一個五十年齡大小的人,滿麵鮮血,吊著一隻斷了的胳膊,衣服被撕開花,露出一條一條的血道子。來人已經筋疲力竭,撲倒在大缸邊已經說不出話來,一口一口捱著粗氣。趙罡一眼便明白其中緣由,這可是在亡命!他來不及思索,蹲下身對那人道:“你喘一口大氣,我保你一命。”那人像個氣球似的鼓足了肚子,趙罡扛起他就扔在了墨黑大缸裏,先鋪了一層海藻,又顛了一簸箕死魚鋪蓋在上麵,待缸裏的水靜下來,隻見一層翻肚皮的銀鱗白魚躺在水藻中,毫無可疑痕跡。不消頃刻,轉角追過來一群凶神惡煞的棍棒刀槍,見到賣魚的趙罡,大聲嗬問:“可見滿身狼狽的一個人過去。”趙罡低著頭悄悄抬眼,大氣不敢出一口。領頭的急了,破口道:“他媽的,老子問你有沒有看見。”趙罡仍舊嚇得半死說不出話,領頭的抬手就是一個嘴巴,趙罡嘴角滲出一條紅血蚓子,這才故意佯裝得顫顫巍巍,手指前方道:“往那......那......去了。”領頭的點著他的腦門道:“老子回來再跟你算賬。”一群人風風火火的追那莫須有的人去了。趙罡慌忙從缸底將那人撈出來,那人長喘一口氣,仿佛重又到了一個新世界。他也不言謝,跌跌撞撞的就往返路走,走了幾步回頭道:“小夥子,你救我一命,回頭我報你一生。”趙罡欲言又止,抬起的手收回到臉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

趙罡所救那人正是常來他這裏敲竹杠的那幫人的大把頭,因為黑市裏有人看上他這塊肥肉地盤,就須要他的命,暗地裏來追他的命。他惡虎歸山自然要報仇雪恨,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回頭來納趙罡,趙罡渾身是膽正苦無良處,順進與他拜親稱義,在他短命的子女中排行第四,逐漸接下大把頭的擔子,打通黑白兩路的關係,名聲威震一時,明麵受人敬稱趙四爺。私底下另有諢號,因他不管輕重水淺總要去掂一掂趟一趟,不分黑白,隻要是能淘金的路子,各種抹著屎的金盆子都要去舔一舔,削減了腦袋鑽進錢眼兒裏,當了錢財的孫子,又被人喚作“趙錢孫”。

周鴻宇與趙錢孫拜親稱義也是機緣巧合。鴻宇後來向子君講述了自己當年的經曆。當年鳳凰城菊梅胡同的周家被夷為平地,鴻宇被李太太窩在牆角的桌下僥幸保住性命。拾荒人來收拾殘垣斷壁,意外中發現還有生還的孩子。那些人趕緊向管事的報告,未等管事人來,鴻宇奪路便逃。他心裏有一個念頭,鳳凰城是呆不下了,要逃跑,逃得越遠越好。迷迷糊糊中透著一絲清醒,投機取巧的混進了汽車站,方巧有一家發車青島的旅遊車正往儲備艙中裝運行李。追拿他的人已經找到了汽車站,鴻宇趁車主不注意滾進了儲備艙裏,一路顛簸,到了青島。艙門打開,他像個猴兒似的溜煙兒逃跑。一個十歲冒頭的孩子,哪裏見過這紛亂氣象,太陽毒烤大地,沙灘炙熱,大海波濤,他以為到了世界的盡頭,更有男人嬉女人戲,同乘一蓋傘下,自有他們的一片小天地,獨沒有他存活的空間,盤一片榕樹陰涼也要被驅逐出境。他在石老人灣一帶開始流浪,乞討、偷竊、拾荒,凡有得錢賺有得反吃的種種,他都不吝嚐試,滿滿引起“原駐居民”的注意,彙報了趙錢孫。那時的趙錢孫在海灣開了一家餐廳,正規經營還贏下一塊“先進納稅”的花彰,一優遮百醜,用循規蹈矩的白生意打幌子,背地裏扮著黑生意的大莊家。趙錢孫用一頓飽飯便換得了鴻宇的熱淚盈眶的磕頭謝恩,趙錢孫納了他,慢慢發現發現做事很有頭腦又幹淨利索,便與他稱恩義父子,送他進私立學校。希臘神話中的惡鳥烏鴉也會反哺,鴻宇一邊念書學習,一邊對趙錢孫的恩情續之以血,立地太歲做了刀頭血刃的小太保,父子二人攜手顛倒這世界的無常黑白。有恩父義子的傳統,趙錢孫手中牽著的那孩子,自然是毒王花新生的芽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