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錦程定下的結婚日子也能說出莫須有的典故,九月初十,“有酒有食”;相隔遞增,步步高升。蘭子君覺得封建,簡單的與蘭錦程梳理要發喜柬的人情便費了好大一團功夫。按照子君的想法,隻挑鳳凰城內與蘭家走得近的親朋把喜柬送去,算作在與蘭家交好的人情中又抹上一層膠,遠在蘭鎮與他處的親朋遞送不便,改由電話通稟。蘭錦程剛好與他態度相左,無論刎頸、忘年,就是點頭、一麵的緣分他也不願漏掉一位。蘭錦程自然認為自己的策略更為周全,子君的想法好比參天大樹的畫作隻固根重幹,他的想法便是在他的基礎上又添上了花葉果。生意場上沒有真交情,他添的花葉果都是他生意場上的名利之交,可以賺下豐厚的彩禮錢,往後的生意往來更能夠長遠。結婚不單是結婚,是做生意。他把這考慮與子君說了,子君直誇他考慮得更加周全,粗估下來單是鳳凰城可以投遞的喜柬就印了有千份。子君給吳沛菡多送去幾張,一張喜柬隻請到一家人的姓,顧及吳家人的麵子,算作吳家一張,黃家一張,多餘的子君隻囑托吳沛菡給親熟的散去,他在公家已經做下幾年,人脈儼然豐富許多,若是能請到達官權貴大政客,也算是給蘭家人臉上貼金;蘭子君還給專程往青島混世太保趙錢孫處打電話,邀他與小太保周鴻宇一道前來,他更多考慮二爺在青島的生意,麵子給趙錢孫做到了,並不真的祈盼他能來;其餘在鳳凰城混雜的魚蛇之輩子君也不曾怠慢,專門吩咐家俱行裏的幾個夥計周章送去,他沾沾自喜,甚是覺得自己有喜結雞鳴狗盜之徒的孟嚐君之風。
蘭子軒婚禮上,子君囫圇多喝兩杯,到了下午四點,賓客走得也差不多了,他才閃出時間來迷迷糊糊的去衛生間。他從衛生間裏出來,外間洗手池站著一位等待打掃的中年女保潔,一臉的喪門相,與婚禮的紅喜慶並不搭調,似乎服務蘭家的婚事沒有收到打賞一般。那女保潔並不知道他是這婚禮的半個主人,竟然破口指責他耽誤了她的工作。這個時間的衛生間往往都是閑著的,他看到了她女入男側,不免有些窘。他也不辯白,一把清水潑在臉上方才想起男女同廁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了――他仍舊是個兒童,另一個女人是他母親。喝了點酒,他不免又要神傷時光荏苒。這才體會到,那女保潔的劇烈反應肯定是在惱羞成怒了。子君瞧著那麵拋光寒鏡,鏡子四周包著一圈紫紅溜光的枸杞木,中間圈著恍惚暈醉的一張臉。他看著鏡中遠遠走近了一個女人,剪得很幹脆的一圈齊頸短發,天藍色的絨毛衫,外翻象牙白的襯衫折紙領,露出貼在胸前一顆很突兀的燦燦白鑽鏈。子君覺得這女人似乎在哪裏見過,借著酒勁越發看得仔細。那女人一壁洗手一壁不屑的瞥他,似乎憑她的麗質這種事情早已見怪不怪。她有心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不打緊,竟然多餘的認出蘭子君來。他很是恍然,哪裏想得到竟然會在這裏再見麵,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糊塗,之前收到吳沛菡喜柬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鳳凰城姓蘭的一定逃不脫他蘭子君。她明顯比五年前瘦了,身條卻更加顯著,一身豐腴的美,雀斑不知是張掉了,抑或是用粉蓋住了。她一隻手搖著他的胳膊道:“你真不認得我了?”子君本就已經醉的不知東西,經她這麼一搖,好比雙腳陷入流沙又左右掙紮,往不省人事的醉潭陷得更深。他此刻心中隻在罵沛菡,道:哪裏請來的瘋女人,見人就不知顏恥的攀親。心中這樣想,臉上仍舊癡癡漾著喜事笑的好生相待道:“你也來了,同誰一起來的?”他歪打正著的點到她的穴道,她敷衍道:“一個長輩。”這時來了她的女伴,招她離開。她本想向他要電話,他醉成這番模樣,電話號碼背記也嗚嗚誒誒的講不清楚,她要把電話留給他,他卻左右翻口袋找不到電話。她從挎包中掏出一隻簽字筆,攤開他的掌心寫下姓名電話。剛巧打掃完的女保潔走出來,她委托那喪門相的女保潔去找蘭家人,那女保潔哎哎應是。他見她仍舊不肯走,仰著一張他鄉遇故知的笑臉望著他,絞盡腦汁也與他腦中的名字不能對號入座,反倒歪著的一顆醉梨腦袋想得“謔謔”的疼。她剛洗了的另一隻手,垂在一側,濕漉漉的掛著水滴。她見他這番醉態甚是可愛,徑直衝他來了,他急忙把脖子縮進衣領中,蹙緊眉,擰著笑,準備被水濺到臉上,他卻是動作到了一半就收了手,好像指尖觸到了紅燭火,知灼而退,泄氣一般輕輕在他肩上一拍。等他睜開眼,她三步一顧的已經走遠了。子君完全醉倒之前,倏忽半閉著醉眼,朦朧看手上的簽字,簽著一筆娟秀的名字:何淑曼。仿佛睜眼探燈在漆茫茫夜裏相遇的兩輛車,相遇交錯的一刹那,借著燈光認清了對方的臉,沒來得及開口便匆忙忙的擦過去,醉死在黑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