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德勒受聘之後,姚道遠姚老板攜姚家一雙子女上門賀喜。錢金喜錢老板專門定了一家好館子,當晚設宴款待。姚道遠精瘦精瘦的,他算得上是姚家的例外了,他們家人都有珠光寶氣的大唐盛世遺風,像姚祥玉姚婷玉,唯獨他清瘦清瘦的,像魏晉的仙風道。他平常就是一身骨灰布白褂,不修邊幅,理著灰白的平頭,很小的一張臉,不怒而威,眼耳口鼻擠在一起,五官也要抱團取暖,真仿佛利用一切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一般。錢金喜沒兜得住兒子錢德勒“雙喜臨門”的祈盼,被姚道遠重新引誘出與姚小姐婚約的事,姚道遠當即拍案同意。後來錢德勒從錢金喜那裏探出話來,西方經濟吃緊,姚家的四喜珠寶海外受重挫,株連國內市場急需周轉資金,姚家這才舊又提起他與姚婷玉的婚約。錢金喜罵姚道遠是賣女求財的老狐狸。錢老板一直對當年姚婷玉單方毀婚跑去西洋留學這樁事耿耿於懷,錢家拾起巴掌抽自己的臉,一舉推翻了“說出去的如覆水難收”的不堪言論,錢家的麵子也教姚婷玉踩在腳下,轉著圈兒的碾踏。姚家人也沒給錢家人一個過得去的說法,隻說出“大人當不了孩子的家”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之後,姚錢兩家關係一落千丈。除錢德勒外,別人互不走動。錢德勒倒是對姚婷玉一往情深,苦等到如今也沒有移情別戀,姚老板今日再提,他沒顧得考慮錢金喜的麵子就一口應下。錢金喜主動舉杯找姚道遠碰杯,道:“隻當為了兒女!”錢老板前後將軍的話都被一杯濁酒灌下去,姚老板不是三歲孩子,不會不感恩戴德這話的深明大義。
姚婷玉去巴黎留學本就是為了消磨時光,自選了一門漢語言文學,整天讀書閱經日子消閑得很。她原本打算再修一個西方法律學的碩士學位,仔細研究一番發現,國內外的法律不能行通。中國人愛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掛在嘴上,與西方比較起來,西方法律體係是紗窗,中國法律體係是漁網。可惜中國修來的法律學位不如中國的駕照在世界範圍內萬夫莫開。就是她修下來西方法律學位,回國後不被承認,也白浪費她在歐洲的旅費。姚家珠寶遇到危機,在歐洲市場節節敗退,她這才被姚道遠緊急召回來。歸國途中她還在費解姚道遠電話中的急迫,她一個女人能對家族生意有多大幫助。姚道遠講不出口“聯姻救急”的下策,還是姚祥玉向她講出來的。起初她像被剛剛捕獲的野兔般反抗,姚家人也不逼她,沉默是最激烈的對抗,她在姚太太誇她“識大局”的讚歌中對親情的冷酷徹底絕望。她在歐洲沉澱了兩年,過的是不著任何金銀首飾的藝術人生,回國後徹底顛覆。她往身上點綴的珠寶比以前更耀眼更名貴,第二天醒來,一無所有的恐懼預料不出時日,總奢望著今天把便宜飽飽占個夠。姚婷玉與錢德勒定下婚期後,有一天二人在一起吃飯,錢德勒喝醉了酒,脫口說出將要與蘭子君共事,姚婷玉才知道蘭子君回了鳳凰城,她之前聽人說他去了青島。她心裏埋著這麼一個人,知道他在那麼一個角落,又不敢去掀開,發黴了,長毛了,麵目全非了,仍根在那裏。錢德勒不經意提起,倒真覺得恍如隔世,連名字都覺得是過電,禁不住教人戰栗。他懂得怎樣投君所好,專意寫了一封“紅樓詩”的信交姚家下人送到蘭家――“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她做下反抗命運的決定,一旦蘭子君對他有餘情未了的回應,她便要做“若為愛情故”拋家棄夫的最後一搏。蘭子君便擰住了,一壁有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一壁有人說“追求心靈悸動的愛”,似乎中國人傳下來的情義兩難的矛盾全交給他抉擇: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俗話又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俗話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俗話又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俗話說男子漢大丈夫,寧死不屈,可俗話又說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為難死了曆朝曆代的人,最後悟出一個推卸責任的“中庸”大道,還被煞有介事的被奉為最高深的行為哲學。當然高深,黑中有斑,白中有淤,求渾然天成,就是騙己騙人的鬼話。子君狠心回一封“――春將盡,短梁寒,點點殘花飛滿天,南飛紫燕今未還。巢傾淚斷故音遠,無情怎堪有情眷。遙遙千裏煙,黃河水闊,身孤影瘦居盡處。枉負了孤標傲世,人間仙娥。絕世才情滿箋殤。――前世因,今世果,一場塵夢木石盟,奈何花事短塵夢淺。淚灑花塚魂亦斷,怎地是嫩寒雖減怨未消焉。可憐淚雙行,令黃河水春潮漲。隻恨別時久,舊跡模糊,更是聲聲驚幻夢,多情隻作春宵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