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年少有為(1 / 2)

錢德勒不久被“聖人蛋”提拔為人事科科長,“方聖人”知道又要有愛管閑事的媒體對“年少有為”這話題感興趣,提前向報社打招呼,封了記者的口,屆時又囑托錢德勒不要太外漏。有了“聖人”的旨,錢德勒辦高升喜宴就低調的多了,偏偏受邀人中就有蘭子君。子君本來就覺得被生生扇了一個大嘴巴,他與錢德勒一起“買官”進來,錢德勒現在已經高升,他仍舊碌碌在文職小差上,即便他自己淡泊名利,仍舊受不慣別人蜚語流言。他生生被錢德勒壓住一個頭。現在赫然邀他赴宴,一定是要表現他一視同仁的偽平等精神,子君現在已經想象得出錢德勒施舍憐憫的假慈悲與眾人側目嗤笑的場麵。但他仍舊準時準點赴宴,與其受人奚落,他更不願意教人背後將他心胸狹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是能實打實落下的話柄。

子君萬沒想到請柬上的“韶山一號”竟然是山上的一處私人住所,白裏透明的花園洋房,朱紅青瓦,草坪一茬齊,樹景栽盆,剪成各式的圖案。院子裏很靜,似乎氤著霧氣,並沒有賓客彈冠的熱鬧場景。子君覺得蹊蹺,站在門前略微沉思,忽然明白這盤局的殺傷力要比大宴賓朋厲害得多,錢德勒這可是要在姚婷玉麵前徹底將他踏在腳下。他從未有如此撒腿便要跑的逃亡欲望,轉身正欲抬腿,由遠及近從屋子裏傳來錢德勒洪亮的聲音:“子君兄,快進屋來,快進屋來,盼你盼得好苦。”從正房門走到院子門有一段腳路,那聲音聽起來三分喜七分寒。子君心中明白,原來他早就埋伏好了,翹首以待的等他來。錢德勒專程走到院子裏來迎接,他親自給子君開柵欄門,子君一臉苦笑被錢德勒半推半擁進了院子。子君一隻腳邁進院子,登時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條大狼狗,對著子君又是嚷又是叫,嚇得子君僵在原地。錢德勒並不斥狗,大聲朝屋子裏的下人喊道:“皮媽,狗放進院子了。”罷了,詭秘的一揚嘴角,被子君瞧在眼裏,子君身子打個戰栗,恨不能一拳打掉他的門牙,然後也逞一時口舌之快道:“狗牙被打掉了。”這是隻殺人飲血的笑麵虎。錢家是中式裝飾沙龍,一派雕欄,鏤空的紅木門窗,琺琅粉彩瓷,四壁巧妙懸掛丹青妙筆。家裏雇著一個廚子,一個媽子。廚子是從酒樓裏請的,臀大肉沉,從早飯坐到晚飯;媽子是從青島隨來的,胸大無腦,就知道擦玻璃遁地。錢德勒隻管熱情的引著子君往前走,子君隻覺得他的熱情是猶大的親吻,每深進一步,轉身就要像耶穌一般被綁在十字架上。一路上飄著五味的香,他們是循著味道去的,像狗一樣,看樣子酒菜已經上了桌。飯菜香氣半道丟了,看樣子是餐廳是過了。二人進了一間會客室,姚婷玉早擺好了儀態高坐在女主人位置上候著,英國王室也莫過此,長鬢燙出一卷波浪,像風吹著一壟金穗子,麵目打扮的像日光下姹紫嫣紅的花園,那一身的珠光寶氣,比從前還要嚴重,從前的“價格標簽”並沒有因為經濟危機貶值縮水,不降反漲。裘絨白大衣裹著嬌身貴體,領子上鑲著金絛,看著似乎遠渡重洋南極來的客人。說是春寒料峭,錢家大宅內溫暖如春,並不至於她那般標榜寒冷,子君隻覺得她還沒出招就輸了。愛罵人的人,內心都很恐懼;頭上長角的都不是食肉動物。他也就不至於與她爭鋒,他自當是喝了忘川的水記不得與她的那段關聯,權且教她辱去。錢德勒借故出去請客人,知趣的離開了。子君隻覺得幽幽從姚婷玉眼中射過來兩根毒刺,他輕道:“錢太太。”姚婷玉一掃大衣下擺,開口便是箭,道:“喲――瞧瞧是誰來了,這可是才華風流的蘭家少爺,稀客,貴客,隻怕我們家這小地方黯淡了您。快請坐,快請坐。”她這話是用切過辣椒的菜刀切西瓜,甜中夾著辣。方才由錢德勒領著進來,子君便擬好了對策――楚河兩岸硝煙障,從來暗箭起同行;你且揚威修棧道,我自低言度陳倉;觀棋不語真君子,大人何必小雞腸;堪歎人生終有老,收得囂張作江郎。子君故意哎哎諾諾的不停點頭,細聲求全道:“承蒙錢兄關照,不嫌我寒酸。還指望錢太太賞口飯吃,賜杯酒喝。”這才坐下,揀了牆角遠端的一把椅子。姚婷玉的針尖沒接上子君的麥芒,並不甘心,陰陽怪氣道:“聽人都誇說蘭先生是見過世麵的人,安家定親,招風攬雨,我隻當把這蘭先生作我們家的楷模,我倒是說是哪家蘭先生,今日見了,原來是是你這個......”她故意“哎喲”一聲抱歉,又在他心上補上一刀,道:“蘭先生現在高就?”子君又站起來回話道:“社會險惡,人心難測,混個文員,慘淡經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姚婷玉明知故問,鞋跟貼腳緊跟,捏著嗓子慢慢道:“怎麼個――不值一提?”子君又站起來,雙手對換插在袖筒裏,懦聲弱氣道:“我與錢兄一起入途,他現在已經升遷,我還當個小差。論學識能力,我遠不如錢兄,錢太太大不敢說出把我當作錢兄的楷模,這樣可是折煞了我。”子君此時隻恨每日早晨起床時剃須刮臉,若是蓄須十日半月,他現在定能演繹得出穿光板兒羊皮襖戴趴耳氈帽的西北老農的樸實滄桑。姚婷玉見他回話必定站起來,似乎一隻鞠身卑微的皮皮蝦,他明白子君有心避讓,一心隻求身退。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她絕望的,看他跌落。她像一隻怒氣衝衝的巴掌,無奈一個巴掌拍不響,隻能胡亂的揮舞拍蒼蠅打蚊子。姚婷玉的三板斧都被子君太極手卸了去,也就隻能與他一起僵著。子君咳咳的打掃嗓子,慢慢她身上的香水迷魂陣一般席卷而來,子君本想挪個地方,一想與她距離最遠的地方也已經撒下她的網,這間屋子裏也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旋即打了兩個噴嚏。子君這邊又是咳嗽又是噴嚏的,婷玉倒真以為他害了風寒,問道:“感冒了?”出口她便後悔了,她苦心鋪墊的前奏全給她一筆勾掉了。針無兩頭鋒利,人無兩副身心。她心中忽然涼那麼一下,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