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編年考(1 / 2)

蘭鎮地方民俗中,但凡進靈堂拜祭的人無論聲音大小,無論麵相真偽,無論站立蹲伏,都要在死者的靈慶前哭幾聲,以追吊唁。和她關係近一些的眼淚洗潤著臉頰,癱坐在地上幾近昏厥;有擅長唱戲的坐在地上似哭似唱,肝腸寸斷,好不淒涼;有不善言談的,卻是把臉埋在臂彎裏,跪伏在地上隻見得雙肩抖顫;疏一些的,蹲跪在她的床前好容易擠下少許的淚水,哭聲便漸漸緩了下去。更遠的親戚來了,在她的靈床前躬著身子,以手掩麵裝出幾聲哭泣便退了出去。仲浮蘇覺得這些哭喪的人,好不厲害,說哭就哭,說停就停,說笑就笑。哭不僅表達一個人的情感,更表現一個人的心態。生怕外人說自己的閑話,就死了命的哭,同時豎起耳朵,窺聽有沒有先於自己停下的。如若有,便再延遲一兩分鍾就收了淚,住了聲;若沒有,便好比一場比賽,看誰的淚水多,心意誠。這表嫂陸婉兒更是遮著臉不教人看見,嬉笑著進去,又嬉笑著出來,好似來死人麵前秀顯她的花衣與花臉。再花能花得過奶奶那身錦緞圖騰的彩鳳袍。意識中覺得這人是非,等她吊唁完再回來,仲浮蘇就對她冷淡如冰了。仲浮蘇看拜祭的人看得過癮,臉麵所現世態比看京劇臉譜還過癮,喜、怒、哀、樂、真、善、虛、實。不管是什麼顏色的臉,進靈堂出來,重孝子不出靈堂門,蘭子軒代勞蘭錦程跪迎賓大禮,向拜祭的人磕頭,仲浮蘇看著心疼。

第四天仲浮蘇跟著蘭家的女人們迎出鎮子接骨灰,男人送,女人接。中午時分,劈哩啪啦的鞭炮聲想起來,嗚哩哇啦的樂隊和鳴,鳴鳴嚶嚶女人霎時扯著嗓子哭開了。仲浮蘇夾在裏麵措手不及,隻能濫竽充數。旁邊兩個姑子孝袍麻繩,邊哭邊唱,唱的好聽:“昨天――你跟我說話――今天――咋就咽嘍氣――昨天――我還看著你――今天咋剩一把灰――。我叫不醒的娘??――”女人眼淺,一路聽兩個姑子的哀怨,等到家門口淚水竟然奪眶而出。就像附和著別人強顏歡笑,原來哭也能被人領著進溝。她也覺得如夢境,恍然留在昨日,一時回不過神來。昨天還是肉體凡胎的躺這裏,轉眼成了一把灰。抬棺往墓地送,人在前,棺在後,一條龍的白衣喪服,蘭家兒女三步一回頭,五步一叩首,半裏地的路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從墓地回來,親朋各自告別散去,留下蘭家滿院子的狼藉。

蘭錦程這才有機會從仲浮蘇手裏接過孫子來抱,貼到臉上去親,那繈褓中的孩子被他的胡渣刺得直哭,他也不厭煩,二爺也湊過來嘴裏溜童謠來哄:“金瓜瓜,銀瓜瓜,田頭瓜棚摘瓜瓜,瓜瓜打到小娃娃,娃娃痛得喊媽媽。”蘭錦華緊趕著回省城的最後一班火車,老太太沒了,樹便倒了,蘭錦繡也沒有理由多呆下去。沈文欣送兩個妹妹到門外才喚蘭錦程父子出來道別。蘭錦程把孫子交給仲浮蘇,從屋裏走出來與兩個妹妹兩家人道別。蘭錦華道:“咱娘也沒了,以後再來的次數就少了,長兄如父,再來就是看咱哥了。”蘭錦繡道:“看你這話說的,不還有二叔嗎?”蘭錦華一擺手道:“二叔的事情好辦,沒兒沒女的,還不得咱給他撐場麵。”好像下一個就是二爺的場。蘭錦程道:“我跟二叔還說不準哪個走在前頭呢。”兩個妹妹都說他悲天,他受聽便不言語了。刁鵬舉那四歲的兒子扯著奶奶的衣服使性子,蘭錦程便掏腰包給那孩子作壓歲錢買新衣裳。陸婉兒連忙收下來塞到孩子口袋裏,教他喊:“舅老爺。”那孩子還真就不鬧了,“舅老爺,舅老爺”喊得嘴上塗了蜜似的。仲浮蘇在屋裏看了也抱著孩子出來,想討壓歲錢,那繈褓中的孩子反倒不哭鬧了。沈文欣道:“就你哥這身體,趕上子君那不爭氣的,還真說不準跟二爺誰走在前頭。”蘭錦華道:“不是我說,這都大三十的人了,心還這麼野,你得好好管,再不管,這心什麼時候能收回來?”沈文欣道:“想管倒是想管,你可得夠得著啊。”蘭錦繡道:“知道現在在哪兒呢嗎?”沈文欣道:“這不她奶奶老的那晚上打電話來,說還是在甘肅呢。”蘭錦繡道:“跟她說咱娘的事兒了嗎?”沈文欣道:“他跟他奶奶親,打斷骨頭連著筋。這不那天他說右眼皮老跳,就往家裏打電話問問,我怕他受刺激就沒說。”刁仁貴在一旁不痛不癢的為蘭錦華幫腔道:“可是得拉回來好好管管,再不回來,恐怕連這些個親戚都認不得了。”沈文欣道:“就是拉回來也得能管得了,人家是新人,理念新,說是‘不自由,毋寧死’,跟咱這老古董不一樣,你說他一句他有八句等著你。管不了!”仲浮蘇插話道:“有什麼管不了,娶個媳婦趴在家裏,不信拴不住他。”眾人交口讚同,蘭子軒羞,以為在射影他,在背後直捅她的脊梁骨。沈文欣道:“之前托二爺在家裏給他說了一個,他沒吱一聲拍屁股走了,咱不能耽誤人家姑娘,結果人家嫁給郭家祿保了。我那天還見真人了,人家姑娘說好真是沒的說,懂事又會說話,鵝蛋臉,大眼睛......”蘭錦程打斷她道:“淨說這些沒用的,你還能再娶人家不成,糊塗腦袋。”沈文欣不讓他,繼續跟他爭道:“那麼好的兒媳婦不娶我當然可惜,你好兒子辦的好事兒還不教人說,不教說你就再給他保個更好的啊!”蘭錦程似乎受到大兒媳婦的啟發,對眾人承諾與沈文欣道:“這不用你管了,我自給他尋一門更好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