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根本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大金徒手開始挖油漆,大塊小塊粘稠如棉絮的油漆被他摳出來,然後毫無章法地抹到自己的衣服上。

蘇弈一直凝神傾聽外頭的動靜,她覺得自己的聽力都要分裂成兩派,一派總覺得外頭的寂靜深藏凶險,另外一派又覺得大金小聲喘氣往身上抹油漆的沙沙聲簡直無法忍受。

“大金,閉嘴。”蘇弈低聲說道。

“啊?”大金疑惑道:“我沒有說話啊。”

完全黑暗的小辦公室裏,蘇弈的身體能夠感受到身旁大金的存在,“我是說你不要喘氣,會被聽到的。”

“……我沒有喘氣啊。”大金不安地說道。

“我連呼吸都快屏住了,不是你還能是……”蘇弈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金的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他害怕地挨近蘇弈,聲音裏透上恐懼的哭腔,“……蘇小姐……這裏可是死過很多人的啊……”

大金的聲音在黑漆漆冷冰冰的小房間裏扭曲得近乎飄渺起來,他離蘇弈太近,這種恐懼驚慌的聲音就響在耳旁,弄得蘇弈毛骨悚然,一把將他推開,“……說不定是我聽錯了,你別慌。”

“蘇小姐……我……”大金即使被推開,依然忍不住抓緊蘇弈的手臂,拖長哭音說道:“蘇先生什麼時候來救我們?”

蘇弈氣道:“這會兒不嫌棄他是妖怪了嗎?”

大金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嚨裏咕了一聲,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說道:“蘇小姐,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我再也不騙人了,我會把騙到的錢都還給別人,然後找一份正經工作,好好賺錢,這樣子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將功抵過,不用被送到監獄裏了?”

蘇弈不太想聽大金的這些廢話,她應也不應,俯身摸到地上的油漆罐,抓了一大把抹到自己肩膀和腰腹部,然後湊過鼻子聞了聞,確定身上滿滿都是油漆味後,這才阻斷大金的絮絮叨叨,說道:“走吧,你帶我離開這裏,我們往外走。”

大金點點頭,想想發現蘇弈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便吞了口口水,應道:“好。”

兩個人沿著原路返回,走到外頭的噴漆工作室,蘇弈又聽到大金牙齒磕磕磕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她萬分無奈,沒想到大金膽子這麼小,早知道這樣,當蘇難要把大金帶上以備不時之需的時候,她就應該竭力阻止他。

可轉念一想,如此膽小的大金那一晚卻能鼓起勇氣返回到小巷深處來救自己,這種勇氣,大概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這樣想著,蘇弈也不好意思再讓大金“閉嘴”,她小聲安慰道:“大金,如果你實在害怕,你可以小聲和我說話。”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當自己身處險境,站在最前頭的,竟然會是自己,而且這樣的自己非但沒有說出不適合的話,還能做出寬慰別人的舉動。

不過短短一個多月,蘇弈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大金緊緊抓住蘇弈的胳膊,不確定地問道:“真的嗎?”

“真的。”蘇弈溫柔且耐心地回答,像是對待一個孩子般。

大金沉默了片刻,當真說道:“……蘇小姐,我聽說你還沒有男朋友。”

“是沒有。”蘇弈想了想,問道:“宮遠告訴你的?”

“嗯。”大金吞吞吐吐說道:“……我在想,如果我今天不能活著離開這裏的話,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或許會讓我遺憾一輩子。”

蘇弈一直在關注著前頭的動靜,對於大金的話,完全就是敷衍地應和道:“如果這些話說出來能讓你感到好受些的話,你應該說出來。”

大金得到完全狀況外的當事人的鼓勵,下定決心說道:“蘇小姐,其實……其實我喜歡你!我知道這可能很唐突,那天晚上我背著你在公園裏逃命,然後我們一起跌進湖裏,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但是當時我還是有點意識的,盡管當時天很暗,但是我還是能夠看到你,看到努力在救我的你!就在那冰冷冷的湖水裏,我覺得我見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大金說著說著激動起來,猛然握住蘇弈的肩膀,殷切地,熱情地,充滿渴望地看向她——一個在黑暗中窘迫得不能再窘迫的黑色輪廓。

年輕男人眼底裏炙熱的光芒讓他的眼都明亮起來,蘇弈盯著那雙眼看了半天,最後沉默地掙開他的雙手。

大金猛然驚醒,迅速收回雙手,尷尬道:“抱歉,我知道咱們倆是雲泥之別……”

“不是的,”蘇弈歎氣道:“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剛剛發現,我可能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

有可能連人都不是。

蘇弈暗中為自己翻了個白眼。

大金剛要說話,正前方的黑暗陰影裏忽然傳來一聲鋁罐被踩扁的聲響,蘇弈迅速摁下他的腦袋,兩個人貓腰沿著來路小心翼翼後退,在不碰到任何東西的前提下,再次退回到噴漆工作室後頭的小辦公室裏。

兩個人躲進暗處,蘇弈摸到兩罐油漆,輕手輕腳地將它們打開,然後挖出漆泥,隨手塗到各處。

狹窄的辦公室裏充滿了油漆的刺鼻味道,蘇弈一手捂住大金的口鼻,另外一隻手用圍巾捂住自己的鼻子,兩個人緊緊縮在牆角,各自豎起耳朵往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