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告誡自己,奶奶是最疼我的人,我不能這樣做。可是沒用。當羅嗦與無腦結合,便讓我抓狂的像不停地被聖僧念緊箍咒的大聖。
奶奶也沒什麼素質,經常把擤鼻涕,然後隨手甩在庭院的場地上,跟村子的任何人都能聊得起來,甚至不認識的人。有時換來一些無意義的對白,有時則是一片沉默,令一旁的我好不尷尬。我也因此不願和他同行,覺得坍台。
她做飯很美味,會變著花樣給我做出前所未見的佳肴,十分合我的胃口,這算是她眾多缺點彙成江海中的一顆閃亮貝殼。以前吃多了也不以為意,但後來吃許多飯菜都食之無味,也許是她把我口味養刁了。她做飯習慣放很多油,那時候吹毛求疵的我揪住這一個缺點瑕疵便會無限放大,現在想想,我真是一個混蛋白眼狼。
然而,奶奶得重病了。
奶奶被阿爸和姑姑帶著去附近的鎮子醫治,等我和村子裏的朋友玩耍回來,是阿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
那一刻,我還不明白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沒哭。
我們那附近根本就沒有能夠醫治這種病的醫生。
最近的安全區離我們村子也有兩百公裏,即使我們跋山涉水到了那,也拿不出錢給奶奶治病。
奶奶又回家了,她看起來好像和以前並無區別,她摸著我的頭安慰著我。
我轉頭望向阿爸,才驚然發覺那個頂天立地的守護神脊背彎了好多,臉上也悄然布滿了皺紋。
那時候我才明白,人不是慢慢變老的,而是在一瞬間突然變老的。
等回過神來,我在黑夜的床上哭了,那是種壓抑不住,撕心裂肺的悲傷。
也許平時我“去死掉算了”的混賬言語竟然應驗了,嗬,真是“盡責”的菩薩。
想到可能再聽不到她的嘮叨,想到可能再也吃不到她油膩膩的菜,想到可能活生生的人便會在明日化作一抔塵土。
我哭了,嚎啕大哭。
或許在奶奶看來,生病的那段時間卻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平常態度最不好的混賬孫子和兒子都在悉心照顧她,陪她說話聊天。
我能看得出,她應是開心的。
奶奶很可憐,但他也是我前半生見到過的最堅強偉大的人。
爺爺在我父親十幾歲的時候就遭遇海難去世了,她一個女人沒有另找人家,而是東奔西走,到處找活幹,硬是靠自己養活了四個孩子。但對她的磨難仍未結束,她最小的兒子,我的親叔叔也在幾年後意外墜崖離世了。
我想,對於一個女人最大的磨難莫過於此了。
不過奶奶沒有尋死覓活,他把我爸爸和兩個姑姑養大,為爸爸娶了個媳婦,把兩個姑姑都嫁了出去。
日子雖然貧苦,但她也沒讓自己的孩子餓著。
這些往事都是我出生以前發生的事了,是奶奶在和我聊天時笑著對我說的。
我不知道奶奶是如何撐過來的,又是如何笑著把這些辛酸往事說給我聽的。
我不敢細想,怕在奶奶麵前落淚。
如今父親和姑姑們的生活過的越來越好了,隻是重病的奶奶還是有所擔憂,他擔心著每個家庭的和睦,擔憂著我們這些孫輩的未來。
我看不慣,也不知道多少次我對他說,為別人操勞了一輩子,現在也該幹點自己喜歡做,想做的事了。
可她卻笑著說,她這輩子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們姐弟能有出息。
我無言以對,後來想了想也是,奶奶這一輩子都是為別人而活,現在老了病了,怎麼還會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呢?
我不知道是該同情她,還是該敬佩她。
她就像一粒塵埃被風揚起,它未曾到過遠方,未曾留下點滴痕跡,它隻是狠狠的落下,狠狠地落下,燃燒著自己帶著更大的能量,狠狠地濺起了我們,讓我們能飛得更高,更遠。而她隻願在她滑落的瞬間能夠再望一眼正在高空飛揚的沙粒。
她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意義,但她知道她是對的,她是我最厭煩的奶奶,我是他最疼愛的孫子。
我希望若真的有上蒼,能別再讓她承受痛苦了,她這一生應是該苦盡甘來了,若還不夠,請將磨難加諸我身。
我希望若真有漫天諸佛,能讓她健康地活到她的孫子娶妻生子,事業有成,到時候我要把我的孩子交給她養,這是她希望並為之而樂的。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佛前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