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法社會,想要脫離宗族極為艱難。哪怕被家裏人賣了,哪怕不能為父親送終,都會有人不斷的跳出來逼迫受害人匍匐在宗法之下。然而,世人對讀書人的標準是不同的。管平波嫁入豪門,從結果上來看,是脫離了苦海,該掉頭謝她大伯。可既是書香門第,不守讀書人的規矩,不讓在室女發喪祭拜,便不可原諒了。日後管家人再試圖與她扯上關係,她隻消死活咬著一個“孝”字,無恥的吃瓜群眾便失去了道德製高點,佐以拳腳相向撒潑打滾,看誰還敢來多管閑事!管平波心中冷笑,文武雙全為何可怕?因為她可以結合文官和武將的雙重無恥呀,嗬嗬。

管奶奶根本就聽不懂管平波在說什麼,心中雖害怕,到底心疼孫子,嚷道:“那是你哥!”

哢噠一聲,管釗再次慘叫,此回脫的就是腳踝了。

練竹此刻方知,當日管平波說的那番對付娘家的法子是真的。她不怕手疼,你怕不怕心疼?管釗已被拋在地上,痛的蜷縮成了一團。麵對如此辣手,街上看熱鬧的人便是想勸幾句,也不敢吱聲。識得幾個字的更是對管奶奶幾人指指點點,言語裏盡是鄙視之意:“瞧他們家的小姐,張嘴便是子曰聖人言,可見文風。這般人家便是沒有兒子,也有三五個學生。哪裏就能急的沒米下鍋,竟把一個好好的小姐賣了。小姐梳著婦人的發髻,是給人做小了吧?”

金銀鋪的夥計低聲補充八卦:“是與了竇家做小,才我聽見的。竇家娘子疼她的緊,替她買了好些東西。姐妹兩個親厚著呢!”

另一人嗤笑:“妻妾的親厚……嘿嘿!”

夥計跟著嗤笑:“你去街頭打聽打聽,我們掌櫃的做了多少富戶的生意。妻妾一同來的,沒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哪家娘子和氣,哪家小妾妖嬈,我看不出來?”

那人不服,低聲引經據典的吵了起來。

此刻,除了彼此細細碎碎的交談聲,街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管釗的痛呼顯得無比清晰。管平波奉行的是“能打就別瞎bb,實在要bb也等把別人打的不敢瞎bb了再bb。”的原則,幾十年來都是一般的簡單粗暴有效。見群眾沒有跳出來的,管平波心裏暗讚了一句“都是俊傑,甚妙”,再伸手扶住練竹的胳膊道:“姐姐,我們瞧皮子去。”

練竹沒走,而是扭頭對管奶奶淡淡的道:“她不是禮聘的,亦無納妾文書。戶籍已在官府過檔,是為竇家養女,與原父母家族無幹。再來掰扯,我便要去官府告你個拐帶良民之罪!”說畢,帶著管平波轉身走了。

王英姑惱管家人在她店門口鬧事,依著門廊,陰陽怪氣的道:“哎喲,我可是尋著新的生財之道了。把個女兒賣與人做養女,待她出了頭,再找上門去續上前緣,借此吃一輩子大戶,竟是比隻賣一回賺的多的多。你們說是也不是?”

痛打落水狗實乃人性,王英姑率先發言,路人紛紛痛罵開來。要知此處多為富戶,人人家有“養子”“養女”,最恨本家來掰扯,登時同仇敵愾,把管家三人罵了個臭死。

管奶奶在生地方,把膽子都嚇沒了,隻低聲哭求道:“求你們行行好,告訴老婆子一聲,上哪找接骨的大夫!”

眾人理都不理,罵完了一哄而散。

管奶奶坐在金銀鋪子的門口大哭,金銀鋪的夥計們紛紛拿出棍子來攆,管剛隻得脫下自己的棉衣墊在管釗的身下,拖著往外走。直到離了富戶雲集的街道,到了大路上,才尋著個好心人指了個醫館。祖孫三人本就是去看新鮮的,身上並沒有幾個錢,不舍得出診費,唯有繼續拖著前行,方才找到大夫醫治。

幸而管平波手下留情,不曾落下殘疾,卻又怕不及時醫治致使終身悔恨,少不得同在醫館裏的閑漢借了高利貸撿藥。

管奶奶痛罵道:“還想著她發財了能陶騰兩個錢,哪知道那忘眼睛1,倒打一耙,我管家做了什麼孽才養出個那般忘八喲!”

管釗早痛的說不出話,管剛不肯替哥哥借貸,拎起哥哥的手按了手印,借了錢付了診金藥錢,又租了一頭驢,往家中趕去。

管奶奶跟在驢後頭,一行哭一行罵。管剛亦在默默垂淚,高利貸九出十三歸,他們家,還的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