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練竹休息,兩個丫頭都拿著繡繃做針線。外頭腳步不停,想是在處理昨夜的善後事宜。管平波正嫌無聊,練竹忽然發出一身尖叫,從噩夢中直接驚醒。管平波忙坐到床沿,輕拍著練竹的胳膊,似哄孩兒一般道:“無事了,都過去了,姐姐莫慌,我在呢。”
練竹大口的喘著氣,好半晌才道:“老倌還沒回來麼?”
貝殼微微垂下眼,並沒告訴練竹竇宏朗徑直去了胡三娘屋裏哄兒子。練竹與竇宏朗十幾年夫妻,見丫頭們不說話,許多事不問也知。手不自覺的摸上肚子,心道:若我有個孩兒就好了。又看管平波,不知她的肚子能否爭氣。
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憑在誰家,都抬不起頭。一年一年的煎熬,熬到今日,以為已經麻木,卻在危急過後,又被刺了一回,方知痛楚一如往昔。自己沒能耐,怨不得旁人。練竹把淚水憋了回去,略略平複了下情緒,逼著自己找出了個話題,與管平波閑聊。
管平波又不是真十五歲女孩兒,便是不知內裏情形,光.氣氛就能窺見一二。隻信息太少,無法做出準確判斷,便不主動說話。
隻聽練竹問:“妹妹讀過什麼書?”
管平波心道:工程力學、機械基礎、緝毒概要等等等等,嘴上卻老老實實的回答:“隻上了蒙學,算數倒學的更好些。”
練竹笑道:“那正好,可幫著我算家用了。”
賬目是一個家族重要的資源,後世的公司財務做到ceo的都不在少數,可見賬目之重。管平波才嫁進來第一天,故,不管是竇向東還是練竹,說起賬目皆隻是客套。要取得竇家的信任,任重道遠。看一眼練竹的愁苦,再想想她夫婿竇宏朗的膚淺,在後院爭寵的日子是決計沒興趣過的。她得另劈出一條道兒來。管平波在心裏盤算著,如果是做賬房的話,兒媳婦的身份倒是很占便宜。賬房再熟,也是外人。從賬房走起,是條不錯的路。
三兩句話間,管平波已看透練竹——是個極單純軟弱的人。一麵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練竹聊著,順便套點竇家的常識;一麵大腦飛速的運轉,消化常識並迅速的調整著未來的計劃。才從良民墮落到“養女”,但管平波現在一點也不想回到自由身。管家小康之家,尚且食不果腹,沒有本錢,自由僅是一場笑話。若要展翅翱翔,竇家是極好的踏板。而想利用竇家的資源,首先就得為竇家創造價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連生個金疙瘩這種事都有人搶了先,不占嫡、不占先、不占嬌媚、不占順從,後院之於她完全是條死路。管平波稍微有點頭痛,學過高數的她,對付算賬很容易。但沒有學過財務的她,想做出一套完整的財務係統很難。隻是會算賬的話,可替代性太強,吃過飽飯的她,哪怕隻有一頓,便再也不想回到饑腸轆轆的生活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呐!
管平波正感歎間,門外進來了個婦人道:“管嬸嬸,嗲嗲請你去說話。”
管平波定了定神,不管怎樣,先麵試了再說!
管平波記人很有技巧,她將人的臉部特征歸納成冊置於心中。故隻要見過的人,多半不會忘記。此刻已想起遜敏是那日在水邊見過的讀書人了。能一語道破了她機關的本質,至少是同道中人。
彼此寒暄過幾句,複又落座。竇遜敏腹中暗歎管平波竟是女子,雖竇家不甚講究男女大防,到底不如同為男子來的便利。他常年在外讀書,唯有過年來家,開春了又要走,能討教的時間不多,便開門見山的道:“聞得嫂嫂不獨做了洗衣機,之前竟做了更難得的縫紉機,不知嬸嬸如何想到的呢?”
管平波默默道:那是課堂上學的最容易的內容,難的早拋荒了。麵上卻笑道:“胡亂想著耍的。也不瞞叔叔,此道不局限於機關,須得先精通算學,才玩的轉。”
竇遜敏訝然:“嫂嫂竟還通算學?”
練竹笑道:“她父親是讀書人,你們可別小瞧了她。”
竇遜敏忙問:“不知是何方大家?竟如此能為!”
管平波道:“已是病故了,他好看些雜書,故考不上功名。”
竇遜敏搖頭道:“隻在自家說,那功名也太僵直了些。策論分明看的是治國之才,偏偏考的是格式。實在要考格式便罷了,童生秀才要緊的竟是字。莫不是一個人字好,便能治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