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定要討一杯喜酒喝喝。”
話音剛落,韓良臣卻抬手舉劍,道:“今日打得不夠盡興,聽聞戚大俠的一字劍法,精妙絕倫,在下倒想見識見識。”
“好!韓兄賜教了!”戚少商拔劍相向,鋒青刃白,逆水寒不再,如今手握的劍,名喚“癡”。
粱紅玉嘴一撅,道:“怎麼,疑我剛才故意輸你不成?”
韓良臣道:“故意不故意,這回且與戚大俠過兩招便知你肚裏有沒有真貨。”
粱紅玉“啐”了一口,提劍斜刺,加入混戰,她卻是哪一邊都不幫,而是看誰占了下風了,就去刺占上風的那一個,招招淩厲。戚少商和韓良臣被她一攪局,本是大開大閡,氣貫長虹的劍招,卻分外驚險,招招被克。三人又是在畫舫之上,雖然那紅木船敦實厚重,穩立江中,奈何三人都是個中好手,內力深厚,一時間畫舫在河中打著圈圈,晃動不已。三人刀劍相向之時,腳下紮的步子粗看隻如耍醉拳,隻有內裏行家才知道當此情形還能毅立不倒,不落水,不摔交,且身姿更要瀟灑出塵,氣吞山河,那是要多好的功夫才陣得住場子。
岸上的人看得更起勁了,直呼過癮。
酣戰百來招之後,三人都是氣喘籲籲,粱紅玉力氣畢竟不如兩個男人,漸漸不支,身子一仰打個趔趄差點摔落河去。戚少商和韓良臣同時上手一抄,將她拉了回來。
“好,痛快!”粱紅玉收了劍,一派男兒氣概,一拱手道,“舞劍豈能沒有酒助興,裏麵溫了上好的醉花蔭,還請二位到舫中小酌一杯。”
三人進得舫中,裏麵陳設雖不是窮奢極侈,到底汴河之上談風月的畫舫,珠簾半卷,輕紗飛揚,花鳥屏風,雕龍小案,精致異常。
船尾伺候茶水的小廝見三人終於打完,這才慢條斯理過來,給三人斟上酒。戚少商見他竟絲毫沒有驚慌之色,顯是見慣了這陣仗。
果然那小廝笑道:“這醉花蔭可有些年頭了,咱們這位凶悍的粱姑娘平日裏對那些宵小之輩向來不假以辭色,打遍京城無敵手,如今二位大俠可是有福。”
粱紅玉“咯咯”笑道:“不是有福,是有功夫!”
戚少商正要端起酒杯,忽聽得遠遠的有琴聲傳來,哀宛低沉,如泣如訴, 醉花蔭入口,他的心也跟著一直沉下去,沉下去,仿佛沉到夜色裏還不夠,一直要沉到黑漆漆的河底淤泥裏。
粱紅玉道:“昨日還彈的一首揚州小調,今日裏怎麼聽著那麼悲。”
韓良臣道:“你認識撫琴之人?”
粱紅玉道:“才結識的,是個落魄書生,琴藝倒是精湛,我本來隻是向他求了一曲,沒成想他聽聞我家裏的事,說他的娘親當日也曾因家中獲罪,被貶入青樓。他出身賤籍,滿腹才學卻不能考個功名,到邊關投軍又遭人恥笑,老天垂憐讓他娶了一個極好極好的姑娘,兩年前又亡故了。我看他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還落下一身肺癆,忍不住想給他一些盤纏,讓他好回家鄉去,他卻拒絕了,他說如今一個親人也沒有,家都沒了,無所謂回不回鄉。”
韓良臣聽得有些唏噓,感歎亂世當頭,多有如此時運不濟之人。
戚少商腦海裏卻突然浮現出那人在月下撫琴的樣子。
是的,那人。
連名字都成了一個禁忌,多少年了,莫說從嘴裏念出那三個字,就是腦子裏想都很少,怕想,於是盡量不去想,一想,胸口就一陣陣緊縮一陣陣鈍痛。
當年老八穆鳩平刺了他兩槍以後,他傷勢極重,若不是鐵手用內力給他每日裏吊著,藥水湯水伺候了一年多,他怕是要隨著那一縷芳魂一起去了吧?身上的傷治得好,心裏的傷卻不一定,整個人瘋了一般癡癡傻傻,隻是那人到底與一般的瘋子不同,瘋也瘋得文雅好看。記得鐵手說要回六扇門的時候,他曾去惜晴小居喝過一回酒,不錯,惜情小居,顧惜朝這樣的瘋子,就是腦子不好使了,也心心念念要造一個他和晚晴姑娘的家。當時他穿過那片竹林子,就看見那人坐在石案前撫琴,月光灑下來,照在他烏黑卷曲的發上,晚風輕曳,青衫寥落,也不知是琴聲醉了他,還是他醉了這琴,臉上是那樣平靜寂寞。見到戚少商,也是一臉的冷淡,好象從來不認識這個人,眼前心中,渾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