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這味道隻是自己一時的幻覺,如今看來不是。那寒冷得像冰,清冽得像泉,甚至帶了一點點草的芬芳,樹的沉香,還有江南飛花的馥鬱,那種味道,不正是顧惜朝身上慣有的麼?莫非自己躺的那口棺材,顧惜朝也曾躺過?
他看了看楊無邪,到底也沒把這個懷疑告訴軍師。
楊無邪這時也看著他,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什麼也不用說,便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戚少商依然全身都痛,心卻是跟著驚了一驚,然後也開始痛了起來,他一時覺得自己整個人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散了架一樣。
“當日我與九幽交過手,顧惜朝現在的功力與之不相上下。九幽在魚池子困了五年,以顧惜朝的天分和悟性,魔功的成敗恐怕也就在這幾日上了。而且,他既然大著膽子離開蜀地到京城來……軍師,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有人敲了敲門,準確地說,不是敲,而是用手掌猛拍了幾下。
未等裏麵有反應,孫魚推門而入,黝黑的一張臉漲得通紅,他看著楊無邪和戚少商,隻說了三個字,“現身了。”
天邊最後一道流光沒入層雲,山間的霧氣迅速彌漫開來,在已經蕭瑟的寒秋裏,凝出淚珠一樣的夜露,一滴一滴滑過黑漆木板。
“公子,天黑了。”
“喀噠”一聲輕響,機括轉動的聲音,厚重的木板發出滑動的幹澀聲音,棺材被打開,青衣的男子衣著整潔躺在裏麵。蒼白的臉,過於瘦削的肩頭,使他看上去像極一具屍體,沒有人活著躺進棺材還能這麼優雅,安詳,修長的十指交纏,掌心向下蓋在腰間,衣裾之下隱隱兩條長腿的輪廓,放鬆得簡直有點庸懶的意態。
然而這又絕對不是一具屍體,沒有屍體會在入殮時穿那樣洗得發白的舊衣,更沒有屍體會屈膝而臥,仿佛躺在春日草地上沐浴陽光。他手裏把玩著係在腰帶上的一個方寸大小的玲瓏錦囊,漆黑的眸子出神地看著天上流雲,夜色是這樣的冷,這樣的暗,沒有一絲星光,於是他的眼睛便成了墜落的寒星。
“怎麼還不起來,躺在裏麵很舒服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帶了點頑皮,帶了點好奇,錦衣的少年騰身一躍,跳進棺材,貼著青衣的男子一起躺下來。
“唔……有點擠……”少年翻來覆去試了試各種姿勢,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打量棺材裏麵。
青衣的男子劍眉微蹙,坐起身給他騰地方。
“姓顧的,我身上有臭味麼,怎麼總是躲我三丈之遙?”少年拉住他的衣袖,有點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顧惜朝手一撐,人已經躍出棺材,輕巧地落在地上,聽得後麵的人這麼說,微微一頷首道:“教主大人千金之軀,屬下懾於教規,不敢逾矩,再說幾位長老已經多次提醒過。”
“你不用理那些老家夥,一個個迂得緊。”少年頭枕在腦後,一派悠然自得。
“不是提醒我,是提醒教主。”
“噗嗤”一聲,躺在棺材裏的少年笑道:“身為一教之主,因張弛有度,行為內斂,目色凝重,體態端莊,行則有教主威儀,言則顯教主睿智,對屬下賞罰分明,恩威並施,最重要的,不可以勾肩搭背,行為放縱。”說到這裏,已經一臉苦相,“這個教主,你要當你去當,我從來沒說過我要當教主。他們都說當了教主就聽我的號令,結果我想出來玩玩都不許,僅僅因為我姓方,這人間多少美好有趣的事就與我不沾邊了嗎?顧惜朝,你不覺得教主之職,能者勞之麼?就如這趙家天下,既然已經是爬滿白蟻的腐木,倒就倒了,今後錢孫李家,誰有本事誰來坐莊不也有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