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知,應該也甘心了吧。
耳邊有呼嘯而過的破空之聲。
戚少商沒有睜開眼睛,卻是笑出了聲。那不算是開心的笑,他知道,絕對不是。
好你個顧惜朝,千算萬算,以為把連雲寨和風雨樓都當做誘餌擺在這裏了,卻原來,為了演足這場戲,竟可以把自己也押上去麼?也是,如果不是這樣,戚少商和他手底下的兄弟可願意這樣拚命?殺紅了眼的鐵鷂子可會輕敵冒進,一起衝到河堤上來?
隻是,力竭昏迷,則必然身死,顧惜朝,你這狂徒!你怎麼就料到,我一定會舍命相救呢?
倏然睜開雙眼,漫天飛羽如同烏雲,幾乎遮住了半邊天空,那鋒利的箭尖直穿鐵甲而入,一字兒排開了站在河堤上的鐵甲兵像秋收時的麥茬紛紛倒地,人聲鼎沸,戰馬哀鳴不絕於耳。
戚少商用劍擋了一支流矢,他體力早已透支,當虎口處傳來發麻的疼痛感時,他二話不說,拖起顧惜朝就翻滾著往堤下的死角躲避。刀劍無眼,自己人射過來的飛羽也不認人。
恍如身臨夢境的鐵甲兵們一時還愣在那裏,他們想到對岸可能有援軍,卻不知道援軍怎麼會是從自己的後方壓上來的,而且甫一出手,便是能穿甲而過的強弓利箭。身手了得之人射出這樣的力透千均的箭也是有的,然則寥寥無幾,一下子數千支箭兜頭射下,鐵甲隻如紙板,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隊伍頓時潰亂了,有人想衝上堤折回頭去力戰後方的宋軍,剛一露臉就被亂箭射死,屍體滾落下來堆積在河床上。有人湧向浮橋,爭先恐後地擠在一處,落水之聲此起彼伏,比不得一身輕裝簡行的義軍隊伍,尚能靠著同伴遞過來的長槍棍棒爬回橋麵,他們幾十斤重的鐵甲在湍急的流水中,瞬間被吞沒,連探頭吸最後一口氣的機會也沒有。連帶著戰馬也被拖入深淵,偶有幾匹探頭呼吸哀鳴的,終因腳凳子與馬身鎖在一處,力戰而死尚且不從馬上跌落以振奮士氣的妙招,此時卻成了戰馬的黃泉之路。
正當鐵甲兵被夾在河道中進退不得時,遠處鳴金聲在兩岸交相呼應,這才是真正到了全力進攻的時候,然而戚少商極目所望,知道這一戰其實已然進入收尾的階段。
越來越多的鐵甲兵被驅趕到浮橋上,有的人是直接從岸邊被擠入冰冷的河道中,步卒壓了上來,戰車碾過,了無生跡。
戚少商低頭看看昏迷著的顧惜朝,不由歎了口氣,其實閉上眼睛的青衣公子一點也不淩厲噬血,甚至柔和的線條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上那麼幾歲,一如當初在旗亭酒肆時第一次見到的翩翩少年。
“你不醒一醒,看看你的傑作嗎?”戚少商苦笑,不由想著,或許顧惜朝在腦子裏早就預見過這一幕了吧。當年他是不是也在睡夢中美美地看見自己一命嗚呼的樣子呢?
21、千燈
一千一百二十二盞孔明燈被放上天際,閃爍的火光緩緩升騰,像一縷縷魂魄飄蕩入蒼穹九霄。
縱是勝利,也是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戚少商那時候不曾想過,一夜之間失去一千一百二十二個兄弟會是什麼樣的感受,顧惜朝逼迫著他親身經曆了。如今,顧惜朝又是第二次逼著他去麵對。
一將功成萬骨枯,顧惜朝終將把自己推上那一步吧。說到底,自己依然隻是他局中的一顆棋。勝利的狂喜隻維持了一瞬間,當戚少商垂首自河堤上走過,看見後來趕至的援兵搬動那些熟悉的屍首時,他的心瞬間冷下來,靜下來。
戚少商作為一個首領,認識每一張臉,更清楚每一張臉後麵的故事。他知道其實顧惜朝和他一樣熟悉手底下的兵,可以輕易道出人家的生辰八字,祖籍老小,然而當那張臉即將淡出自己的生命時,戚少商心中如壓千斤重石,而顧惜朝,他也許尊重死者,但是他絕對不會花哪怕一時半刻的功夫去哀痛。他唯一哀悼終身的隻有他的亡妻——傅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