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所以那個地方注定困不住我,孤身在外,有時也不免受這副皮相所累,遇著一些輕薄浪蕩之人,仗著武功底子不算弱,也沒吃多少虧。直到遇見大當家的,你還記得你一開口怎麼說的?”顧惜朝眉毛一挑,眼中已帶嘲意。
戚少商頓時滿麵潮紅,覺得有點下不來台了。“難怪我覺著你道我一派英雄氣概的時候,分明語帶嘲諷。”
“你在前麵埋頭找炮打燈時,我幾次手中都緊握著神哭小斧,幾欲出手。可笑那時懾於九現神龍武功高強,若是一擊不中,便不是你死而是我亡了。我本非優柔寡斷猶豫不絕之人,更加不怕死,我隻怕晚晴在家中惦念,想著她才做了三天的新娘子卻立時成了寡婦,”說著抬起頭來,直看住戚少商,“直到你看了我的《七略》……將我引為知音。同席而坐,煮酒彈琴,出生入死,並肩對敵,這些我都想過,便是那一夜在黃河邊上你對我……,你我即是知音,我怎會不明了大當家的心意?可笑我終於還是要和男子牽扯不清麼,後世提起顧惜朝三個字,會怎麼說?貌美,好男風?誰知道我曾著書《七略》,誰在意我曾領兵沙場,克敵製勝?男兒大丈夫,我便是做亂臣賊子遺臭萬年,也不甘心淪為……淪為……”
他越說越氣憤,一時那令人難堪的字眼說不出口,戚少商想拿手去蓋住他的唇,卻是滿手的麵粉,情急之下,還是咬住了他。
顧惜朝沒料想他居然還敢,氣得腦子裏“轟”地一下,抬手一推,重重的耳光兜頭扇了下去。戚少商原本可用內力抵擋,卻是不閃不避,向後踉蹌了幾步,跌坐在灶口的草叢裏。
兩個人一站一坐,僵立在房中,火苗子被剛剛那一下動靜震得跳躍不停,呼吸聲很粗重,趁得屋裏靜得可怕。
“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你別說下去了。我們現在這樣不也挺好?我保證,後世提到顧惜朝三個字,隻覺如雷貫耳,茶樓裏的說書先生皆道你青麵獠牙,虎背熊腰。夜兒止哭,用顧惜朝比用戚少商還靈光,可好?”
顧惜朝一愣,竟是被他逗得想發笑,揪了一小團麵照著他的臉就擲了出去。
戚少商揚手接住,顧惜朝扯起一邊的嘴角笑道:“你還敢接?”
於是不接,下一團麵結結實實砸在額頭上,帶了三分內力,痛得戚少商齜牙咧嘴。
“喂喂喂,小顧,浪費糧食可恥!”頓了頓,嗓門突然又拔高了八度,“姓顧的,你還沒完沒了啦!”
戚少商的嗓門本就雄渾嘹亮,這一疊聲的慘叫穿過京城魔教分舵的各牆各院,震落了早春新開的紅梅,更驚飛了剛剛憩在枝頭的幾隻麻雀。
廂房裏的魔教聖女合上信盞,喚來婢女,“明日一早,將此信交到宗老將軍府上,便說我們顧左使身染微恙,恐怕元宵佳節不能凳臨帥府賞燈喝酒了。”
上元夜,月影燈山,薄雪寒香,嬉笑的總角小童在街市間來回跑動,腳下一個不穩,撞在一位青衣公子的身上。
沾了泥水的鞋子,口水化開的糖稀,全部糊在原本幹淨整潔的衣擺上。
一名少女趕緊上前抱過自家的冒失小鬼,一迭聲地說著抱歉,做姐姐的不過十五、六的年紀,抬起頭來,落入眼中的是一張俊秀斯文的臉,表情卻是不怒不嗔,但也未見得顯露一點點客氣的笑。街上熙熙攘攘歡騰的人群裏,燈火闌珊處,隻靜默的立著這樣一表人才,氣宇不凡的翩翩公子,少女一時看得怔住。
戚少商笑道:“不礙事不礙事,小顧,你莫要嚇著人家了。”說著去摸孩子的小蘿卜頭,把剛剛一抄手接住的糖葫蘆塞回,“一邊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