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段(1 / 3)

二十幾裏地,它仍是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客棧因得在官道旁,又是去雲昭寺的必經之路,廳裏十分熱鬧。戚少商挑了防風簾子進去時,早見一圈人圍在地當中相火,個個狐皮帽水貂襖子,外麵的大裘也還掛在身上,隻鬆了腰帶稍稍敞開一些,說話間白氣呼出來,此起彼伏,跟木樁前的牲口似的。

他低頭一瞧,自己也渾是一副當地人打扮了,除下帽子在凳腳上抽打兩下,寸把長的冰淩子劈裏啪啦往下掉。他擇了個離炭火盆稍近的地方坐下,店小二忙上前招呼,“客官先來碗熱湯吧?”

戚少商點點頭,要了點吃食,又讓店小二燙一壺酒來。也不過申時,太陽早就落下地平線,天將黑未黑,又似乎永遠黑不透的樣子,如此白夜,寂寞漫長,隻能到這人聲鼎沸的地方聽南來北往的路客說說一路見聞,聊解煩悶。

會寧做為金人的都城不過短短幾年,連皇宮都是簇新簇新的,到處大興土木,跟著來做買賣的客商絡繹不絕。大青山前的雲昭寺乃皇家寺廟,其氣派程度竟絲毫不遜於汴梁的大相國寺,遠遠地自山腳下便可以看見挑高的飛梁,在深雪重霜之下,仍不甘沉寂地顯露著金碧輝煌的房梁瓦楞。

有個相完火的買賣人走過來問戚少商拚桌,又把一個小小包袱扣在捉上,因笑道:“我在那邊瞧了半天,硬是瞧不出這位兄弟是做什麼的?”

此人衣著打扮無甚特別之處,倒是腰間掛了個小巧的銀鏟子,扣在桌上的包袱稍有輪廓,又不似衣物,戚少商笑道:“兄弟是上山采參的吧?在下是個小小獵戶,下套的家夥都設在前麵山裏了,過幾日再去瞧瞧。”

那采參人搖搖頭道:“兄弟不似本地人,有所不知,這幾日皇宮裏會有貴族子弟出來圍獵,早早將這一帶方圓幾十裏的獵戶都驅趕出去。你若不小心闖過去,沒得被他們傷了性命,這幾年與南人連年征戰,宗室裏出來打獵的皆是爭勇好鬥之人。你瞧瞧我,得了消息也一早收拾收拾下山來了。”

正說著,突然外麵一陣馬鳴蹄踏聲由遠及近,至少十幾騎人馬進了前院,一聽那聲勢便知來頭不小。未等小廝迎出門去,早有一名金兵進得門來,他側身站在門邊幫著後麵的人挑起氈布,十幾人魚貫而入,皆是皮甲裘服,腰挎彎刀,一派威風粼粼。隻間中一人身披銀灰大髦,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那黑得發亮的寸長狐毛間隻露出一雙更亮的眸子,他將廳裏眾人草草掃視一遍,卻是與戚少商目光相接的刹那, 明顯愣了一愣。

戚少商唇邊不由就掛上一個笑,兩個酒窩由淺至深,他不由暗自感歎,此人若是一副夜行打扮,哪怕隻露出這黑漆漆的兩個眼珠子,也跟夜晚的星星一樣明亮。一個人要跟另一個人熟到什麼程度,才會化成灰都認得出來呢?

風從掀起的簾子外灌進來,坐中早有人不滿地嚷嚷開,旁邊有人忙“噓”聲製止,“民不與官鬥,沒見都是些軍爺。”

顧惜朝解下脖子裏纏著的狐尾,一張白玉般的臉在油光水亮毛茸茸的帽子下更顯秀麗,外麵的寒風又凍得他鼻頭兩腮粉若桃李,一時間吵吵嚷嚷的廳裏頓時沉默下來,一個個屏息瞧著他。

後麵掀簾的金兵上前道:“小二,我們的馬車壞了,勞煩著人修理修理,再尋一間上房給我家公子。”

顧惜朝一言不發隻穿廳而過,由小廝領了上樓。戚少商平素見慣了他一身黃衫青袍,行雲流水般的書生打扮,即便當日在連雲寨風寒露重,也隻領口一圈毛邊的中衣襯在裏麵,哪裏見過這樣子上好狐皮水貂圍裹之下的青衣公子,倒也覺得別有一番異域風情。是了,披風在他走動時微微掀起,還能看見內裏罩著的袍子隻露出一角若隱若現,卻毫無疑問是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