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認為自己超脫凡塵外,不在五行中。那些你猜我我猜你,你愛我我愛你的,就不是該他鐵路幹的事兒。可此時此刻,鐵路腦海中盤桓不去的始終是這四句佛偈。
凝望著高城的睡顏,年輕的少校睡得正香,胸膛隨之一起一伏。高城的臉龐透著剔透,泛著微光,平和安詳。可雙手卻牢牢抓著自己的軍裝,攥得死緊。
佛祖悟道,亦在一瞬之間。
鐵路突然就想試一試,這人間真情中最剔透,也最磨人的一塊。
無所謂天道,無所謂世情,隻是高城他爹高建國,那個豪情萬丈的將軍,自己跟隨數十年的老大哥,能奪他心頭肉麼?
高城啊高城……魚與熊掌,如何兼得?
當高城從夢中醒來,睜眼就對上鐵路的凝望。據說剛睡醒的猛獸是最敏[gǎn]的,高城此時充分證明了這種不靠譜的理念。他眨巴眨巴眼,一開口便是:“你你你想明白了?說說唄。”
鐵路笑笑,不跟他廢話:“你爸怎麼辦?”
高城不傻,馬上領悟到這塊骨頭總算啃下來了,樂得從沙發上直蹦起來,毫不猶豫地直截了當地極其不要face地一頭撞在鐵路身上,倆胳膊摁住一連串大笑傻笑得意的笑:“逮著了逮著了!解放戰爭勝利了……我靠我容易麼我!”
鐵路心裏像被撥了一下似的,說不出什麼滋味兒,也不言語,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高城。高城漸漸從極度興奮中緩過勁兒來,訕笑著縮回爪子撓撓頭皮:“我爸……我我我知道我爸是你的老領導……”
“高城,你喜歡我什麼?”
高城歪腦袋想想,特羞澀地道:“你酷,還有你好看……”見鐵路長眉一揚,急忙補充道,“我我我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喜歡。”
鐵路笑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當過逃兵?”
高城瞪眼,鐵路慢慢道:“你也看見了,在軍校裏我樣樣第一,所以老山輪戰我一開始就被選到你爸手下當作戰參謀。可有一回遇上埋伏,真槍實彈幹起來,我才知道什麼叫做紙上談兵。當時你爸喊衝,我也衝了,可當炮彈炸開,眼見兩個戰友的腦袋飛了,我腿一軟,不知怎麼的掉頭就跑。是你爸上來揪住我脖子把我踢了回去,我心一橫這才全力以赴,結果居然幹掉三挺機關槍一架迫擊炮……組織給我報功,我屁股上還帶著你爸踹的鞋印子……
你爸親自給我授了三等功,私底下卻揪著我耳朵狠狠教訓了一頓。我問他幹嘛不跟組織彙報我往回跑。你爸說廢話,剛上戰場的都會膽小,改了就是好同誌,再有下次,老子當場斃了你個癟犢子……
高城,當時你爸要是實話彙報我早毀了,沒有你爸就沒有我的今天。今天我也說句亮話,你,我不是不在意的,可咱倆的情況不用我再提醒了吧?這是往你爸心窩子上插刀。高城,要我背叛你爸,辦不到。”
洋洋灑灑一大篇,鐵路還是希望高城能退卻,即使自己靈台已動,要能就此斬斷,始終是最好。誰知高城◥
鐵路大笑,伸手把高城抱了個結實。隻是兩人身高相仿,鐵路勁兒用猛了,高城的鼻梁砸在他臉上,生疼。但高城忍住了沒吱聲,一味傻樂:瞧瞧,這才叫新婚,缺練!
後來的日子很是讓高城醺醺然,一度他看著天上的雲彩都覺著是棉花糖。鐵路已不用上一線,好歹能保證周末的休息。而高城從周一到周五拚命幹,周六一清早就開車衝出營門直奔鐵路在市區的小公寓。進門時鐵路多半已經到了,端著咖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手邊還涼著一杯清茶。鐵路總是習慣性說一句“來啦”,高城就點點頭應一聲“來了”,端起茶一飲而盡,剛好不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