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見的疲憊相,甚至有點諷刺:“是你的父親。”
鬱律心口一涼,攥著他的手下了狠勁:“你說什麼!別拐彎抹角的!”
何清山笑過剛才那一下之後,麵孔恢復了冷淡寡白,他深深看了鬱律一眼:“你的父親害死了他一家,他以怨報怨,還你一家的性命,並不過分。”
“不可能!”耳邊響起炸雷般的一聲喊,箍在腦後的手猛地鬆了,鬱律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狠,腳下卻是倉皇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讓他以為自己踩在了棉花上,直到撞上了一堵墻,兩隻巴掌落在肩頭緊緊一握,他才發現那不是墻,是酆都。
酆都低下頭,和他不一樣,他眼裡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
鬱律心臟一沉,他早知道了?
指甲在掌心裡掐了一下,鬱律強迫自己恢復鎮定,就著酆都的力道站直了,道:“你說我父親害死了你一家?證據呢?”
“他親眼看到的,還要證據嗎?”
“我不信。”鬱律咬著牙說,聲音終於沉穩不起來了。
他是知道他父親的,一路平步青雲,做過商會主席,手裡走過幾十萬幾百萬美鈔的買賣,就因為一路順風順水,沒受過大挫折,所以一直都是個好相處的溫和性子。賀致因家裡是什麼出身?和他有雲泥之別,他父親犯不著跟這種家庭過不去。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心中其實毫無底氣,他母親死的早,正經太太一死,家裡的幾房花枝招展的姨太太就作起了妖,鬱律可以說是被老媽子和幾個同胞的姐姐拉扯大的,姐姐們和他都沒經歷過什麼母愛,中學的時候就知道偷偷往跳舞廳俱樂部裡跑,有時候也捎帶著他。
老早就見識過世間繁華的小少爺,哪兒還有什麼功夫見證那位看似溫和的父親的人品?
何清山的聲音冷冷地響在耳邊,他從沒說過這麼多話,卻是臉孔平靜,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不帶任何感情:
“他父親曾是你父親手下的夥計,商會裡不太平,夥計是專門在外替主子做槍的,偶爾還要挨兩個槍子,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他父親那會兒剛有了他,不願意在外拋頭露麵,更不願被抓住把柄連累妻兒,於是就告訴你父親,說他不想乾了,當時你父親一句話沒有說,把他送出了門,當時他還以為自由了,結果在踏進家門的一刻,被人一槍打爆了頭。”
“他的母親聽到槍聲,抱著他從後門逃了出去,把他托給廟裡的住持,自己回到離家最近的護城河,投河自盡了,那些追著她的手下發現她的屍體,以為完成任務,可沒想到,留下了他。”
鬱律的心持續不斷地往下沉,幾乎是沉到了穀底,可何清山的話沒有完:“平頭老百姓的命,在那個年代並不值錢,死了就死了,尤其是在那些大富大貴的人眼裡,可對於那些老百姓的家人來說,卻是一場浩劫,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沉默,在滯悶的墓室裡凝固了。
鬱律抬起頭,忽然嗬了一下。
墨綠的瞳孔在亂發間朝何清山一閃:“所以就讓我也嘗一嘗天崩地裂的滋味嗎?”
“也許。”
鬱律猛地一彎腰:“哈哈哈哈哈。”
何清山立時怔住,或者說,被那種不遺餘力的笑法震住了,鬱律拍了拍手掌,邊笑邊對他道:“那他成功了,血債血償,乾得漂亮!”
何清山的目光絞著他,越看他一分,那些死在賀致因身上,沒能延續給他的感情就越慢慢地有了復甦的勢頭。也許賀致因真的愛他,也許沒有,誰知道呢,人都已經死了。
他不認為賀致因有做錯,所以此刻迎著鬱律的笑容,隻當那是對方表達慚愧的一種方式。他假?他問仇人的兒子傷口疼不疼,難道不是一種慈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