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家裏很靜,下人都被借去李家幫忙了。空氣冷冰冰的,和剛才的觥籌交錯的世界雲泥之別。
有一個人在黑漆漆的花廳裏喝悶酒。
暗自歎了一口氣——李肖臣活得比他明白多了。
我走進去往他跟前一坐,沒好氣道:“客官,打烊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已經爛醉如泥了,可人依然坐得筆直。他看了我一眼並沒有說話,繼續低頭喝他的酒。
我聞了聞酒壇子。
“喝水也能醉成這樣,祁將軍,你的境界越來越高了。”
“有些人喝再多也不會醉,可有些人喝水就能醉。宋太師,諒你聰明絕頂,也想不通為什麼吧。”他眼神雖亂,口齒卻清晰得很。
“那得看,”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有些千杯不醉的人,遇到真正開心的時候,喝一兩杯就能醉得不省人事。哦,還喜歡亂作詩呢。”
祁雲月竟然笑了一下:“那他今晚一定醉得很厲害。”
“就我看到的,他已經放倒了不下二十個人。這會兒就算放他進考場,隻怕他還能寫出篇驚天地泣鬼神的八股來。”
他似乎想說什麼,喉間發出意義不明的“咕”的一聲,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沉默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未王告訴我的。他說肖臣主動來給你敬酒,你非但不肯碰,還扭頭就跑了。這可不太好,太不給新郎倌麵子了。他怎麼說也是閣揆,這麼多人看著呢,你這不是讓他下不了台嗎?”
祁雲月不吭聲。
“未王說你肯定舍不得跑遠,應該是來我家了。讓我過來看看,果然見到了你。”
我起身去點燈。黑燈瞎火的去開解一個失意的人,我有點缺乏底氣,生怕自己也會被他感染了。把屋子弄得亮些,至少可以色厲內荏一點。
“雲月——我第一次這麼叫你。”我一邊點燈一邊慢慢道,“你也知道,我們倆一向說不上什麼話。如果不是有肖臣和未王在,我們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我知道自己也沒資格跟你說這些,你愛聽聽,不愛聽,就當我一個人唱歌好了。”
“這條路,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他終歸是要走的。以他一介布衣,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實屬不易,這路上吃了多少苦,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如今能攀上這門親,你該為他高興才是。他飛黃騰達,你也與有榮焉不是?你要是覺得不甘呢,不如也找個順眼的姑娘娶了。從此你們兩不相欠,該幹嘛依舊幹嘛,上了床大家心裏好過。有哪條規矩定了男人成了親就不能鬼混,又有哪條規矩定了娶了媳婦就不能搞斷袖?我自己……”
“琉,少說一句。”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是樊虞,他的語氣有些嚴厲。我剛好把一屋子的燈全點亮,一口吹滅了火折子。
樊虞扯過我的胳臂,輕聲道:“讓你勸他,怎麼跟他說這些?”
我不太服氣,剛想辯駁,就看到祁雲月嘲諷般地瞥了我一眼道:“原來在宋太師眼裏,婚姻和愛情就意味著這些嗎?”
我掙開樊虞的手,不客氣地反問道:“那祁將軍以為呢?”
祁雲月認真而堅決:“是責任和包容!”
我輕浮一笑:“哦……原來不是床笫歡愛和共赴巫山呀。”
“琉……”樊虞無奈。
祁雲月氣得手指發抖,一把捏碎了茶杯:“齷齪!”
“雲月閉嘴!”樊虞暴喝一聲,歎了口氣又道,“你們一人少一句。”
“宋太師,”祁雲月冷笑了一下,“看來我們這輩子,真的成不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