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淚。韓明眼角也濕了,向眾人道:“算了,收下吧!當我們每天用這茶壺茶杯品茶時,就會想到陳俊逸,品的也不是茶,而是人情了。什麼茶,有濃濃的人情品著美?”
二十一
庖丁解牛遊刃有餘,是因為忘懷一切得失記慮,靜心為之。隻有在虛靜無為的狀態下,人的精神才能最自由,生命活動才能最“合造化之功”,才能最大限度地有為。
勇烈一從西安回到避難堡,就屈身於自己的那破爛“窩”裏,精心誠聚,苦誌寫書,日無虛度。每日早起,他且品一支煙,且啜兩杯茶,將矛盾紛繁的雜念清除,於是隻覺天下小,筆尖大,稿紙遼闊。提筆而睥睨紙,紛紛紜紜的物象人事,便躍向筆尖,奔向紙麵。鋪排起落,恣意揮灑裏,那種“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感覺,一掃而光,他成了狂熱的巨人,豪氣天縱。
人非聖賢,麵對現實生活裏的種種誘惑,勇烈怎能無動於衷呢?生命靠不住,今活不知明死,即便活到終天年,也人生苦短,因此及時享樂,是人們的普遍心理。然而正因為生命靠不住,壓抑享樂,緊緊抓住存在,充分確證其價值,超越其界限,也不乏人在。勇烈即為寫作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或者說處於極致狀態,惟叩問生命,拷問靈魂,而不敢把自己沉淪於享樂之海。也正因為他不顧別個,才在現實生活中百無一用。多虧有個俊逸,像纖夫一樣,拖著他的事情,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前走著。
兩人回到陝北幾天之後,除韓明外,其他記者的文章便陸續在《三秦都市報》、《華商報》、《陝西文化藝術報》、《陝西日報》等上發表。其中《陝西日報》上是對《遍地黃金》的評論文章,發表在副刊。書評一般不會引起地方領導的重視,而其他報紙行政部門不大訂閱,更不會在地方引起反響。看來在這個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要想憑報上發幾篇文章引起關注,確實不容易。
十幾天後,本縣縣長突然調離,那個把俊逸從辦公室轟出來的胡副縣長出任代縣長。俊逸更覺勇烈的未來暗無天日了。
二十多天後,韓明的文章終於在反映本省社會經濟狀況的《陝西日報》第三版發表。報紙多喜歡千字左右的文章,前麵那些記者所發文章都沒出乎例外,韓明的文章卻長達四千餘字,題目叫《青春璀璨照人生》。
文章真是小處著筆,大處著眼,前半章敘述了劉勇烈如何對文學情有獨鍾,寫作如何嘔心瀝血,好友陳俊逸如何對他支持全力以赴,甚至不怕死於非命而去挖礦。當今交流工具的多樣化,使得人們麵對麵接觸的機會減少,難免關係疏遠,感情淡漠。人世間,愛最美,韓明又以為兩人是純粹的友愛,筆下渲染極為動情,幾可催人淚下。文中寫到劉勇烈也希望得到勞動報酬,陳俊逸更是天天在設法掙錢,但他們的終極目的不是錢,而是高格調的人生追求,這在一切“向錢看”的當今社會風氣裏,十分難得,韓明又寫得透徹,讓人讀來不由對兩位朋友肅然起敬。
《青春璀璨照人生》後半章,則主要說了陝西文學的現狀。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初,賈平凹、路遙、陳忠實相繼拿出了沉甸甸的作品,在中國文壇爭得了重要地位,僅次於三位聲名的作者更是成群結隊湧出,以致陝西被稱為與北京、上海三足鼎立的文學重鎮。之後文學在陝西,卻後繼乏人。經濟的高速猛進,讓文學更邊緣化了,但不要隻怪大氣候,別的省市不是出現了全國有名的年輕作者嗎?也不要妄自菲薄年輕人,賈平凹先生當年名聞天下,也隻是二十幾歲呀。陝西所需要的,是社會對文學後來人應有足夠的重視,比如也二十幾歲的劉勇烈。投資幾千萬,可以辦起一個企業,但投資幾千萬,可以讓隨便一個人寫出有分量的作品嗎?這種人可遇不可求。省作協養著專業作者,不見得就能養出好作品來。地方上沒有專業作者,但有人既拿出了有一定分量的作品,就應該以專業作者待遇來對待。繁榮陝西文學事業,不隻是文化界的事,而是整個社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