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們家當初之難,難以言說。我上頭本還有幾個哥哥姐姐,都早死了。那時候,家裏一年連洋芋糊糊都吃不到頭,哪還有麵食?更不敢遇個三災兩病了。我算好,生上世不久,就遇上了改革開放,隔三岔五的,還能吃上像樣的人食,僥幸長成了人。可我們山裏人畢竟是在拚全力為生存苦苦掙紮,根本顧得上什麼文化。我的那個成長環境裏,談不上有什麼文化氛圍,我父母先是文盲。進縣城上高中之前,我連長篇小說都沒看過,——不是不想看,是山裏看不到。走寫作這條路,我確實‘童子功’很差,比人家起步晚,起點低。可我那年決定回家寫《遍地黃金》的時候,卻天真地以為,隻要書寫完,我就會名震天下。怎麼樣呢?自費出了一次,現在還得自費出?即便將全書自費出版又怎麼樣呢?千來冊的印數,會有大的影響嗎?依然隻是在市、縣有點小影響而已。書多如牛毛,真正能夠產生大影響的書有幾部呢?我能寫出會產生大影響的書嗎?就是我能寫出,也不一定能很快在社會上產生大影響呀。本事大不過運氣,人跟人差不到哪裏去,差的就是條件。書要在社會上產生大影響,得天時地利人和。這個時代,信息大爆炸,人眼花繚亂,文學作品已很難形成衝擊力。郭敬明、韓寒他們,不占天時,卻占地利,都生活在大都市,所以作品才產生了大的影響。我們陝北,貧窮、閉塞、落後,山與山相隔隻幾裏,繞過卻得幾十裏。陝北小子要走出陝北,在外麵打出個大天下,就得比別人付出多幾十倍的代價。我天時地利不占,人和也沒份,文化圈能給點幫助的僅就是你設法聯係上的那幾個人。俊逸,這幾年,我饑一頓飽一頓,生一頓熟一頓,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鬧得身體都似乎有了問題,時常血尿。照這樣下去,如果四十歲了還事業平平,我可能活得就很悲哀了。五十歲了還事業平平呢?不說我身體撐不住,‘哀莫大於心死’,那時我無所歸屬,沒人需要,可能都無心活了。殺不出一條生存之血路來,我肯定不會活成一個老頭子的。俊逸,你不知道,我一走進避難堡那個空空的家,心裏就特別難受,最是逢年過節,我心裏的苦,覺吃黃連也是甜的。我現在的心態,跟那年回家寫《遍地黃金》不一樣了,想以愛作為我人生的支點,寫作為次。平平淡淡才是真,隻要能得到愛,虛名實利得也罷,不得也罷,無所謂。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一直不餘遺力,事業上即便爭雄成雌,也沒有什麼大不了。而且,有愛,我在事業上成功的希望反更大。敗了,可以在愛的港灣裏休整一下,再戰,屢敗屢戰,直至成功。俊逸,我一人承受不來,把你的愛給我吧!我渴欲得到你生活上的體貼,身體健健康康的。渴欲在萎靡不振時,看到你的笑臉。俊逸,有你全身心的愛,我活到八十歲也怕死。難道你對我最需要的,不也是我對你的愛嗎?我名聞天下你高興,無名小卒到老死你也不在乎,難道不是嗎?生命隻有一次,一閃而過,難道你願意直至死,都做那個無愛的家庭囚徒嗎?別人穿著好看的衣服,你穿著卻未必。你該穿合你身的衣服呀!俊逸,沒有上帝,我們得自己拯救自己!”

俊逸一聽說勇烈身體有問題就急了。

“別的不說,趕緊到醫院給你看病去。我早就懷疑你身體有問題。”

“治好了又怎麼樣呢?還是那種生活,我的身體依然會出問題的。俊逸,隻要有你天天關照,我的病不用藥治,也會好的。”

俊逸太想天天關照勇烈的生活了,但他還是有些猶豫。

“按人家所說的百分之三的比例,咱們縣應有成萬的同性戀者,可兩個男人生活在一起,聞所未聞。恨生不是女人。要是女人,跟你過一輩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