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十幾年來,每日裏不是打坐參禪,就是聽講誦經,跟陪堂出家的女尼沒什麽兩樣,若不是仍然蓄著發,身邊還有個宮中侍婢作伴的話,她甚至早就忘了自己是堂堂的皇室血脈,天之驕女。

宮裏究竟是什麽樣?她完全記不得了,隻聽翠兒發牢騷嫌山居清苦時略略提起,自己在腦海中想象著宮苑深深,恢宏壯麗的景象。

那裏本就是她的家,若說從沒念過,定然是假的,偶爾寂寥時或許還會有點小小的怨忿,但隻是一瞬的事,過後便忘了,更沒料到還有回去的一天。

如今這是真的麽?

離開孤寂的庵堂並不讓她覺得如何欣喜,反而有種莫名的害怕,那顆心不自禁地便“砰砰”跳了起來。

翠兒卻像蒙了大赦,嘴咧開就合不攏,聖上隆恩浩蕩,讓主子回了宮,她自然也跟著沾光,這份兒苦日子總算是熬到頭了。

高曖被她攙著出了正殿,來到山門外,見庵主帶著眾女尼跪在石階下,幾名身著團花圓領袍服,手持拂塵的太監立在人前,旁邊則是兩排奉侍宮女和褐色勁裝,腰挎雁翎寶刀的精壯衛士。

不遠處的石牌下果然停著乘輿車駕,金頂紅緣,蓋角垂幨,一色的緋黃緞子,望著甚是醒目。

許久未曾走出這山門了,日頭一曬,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竟有些站不住。她懵懵懂懂的被翠兒扶著跪在一眾女尼前頭,對麵便有人朗聲宣起了聖旨。

那嗓音又尖又細,卻不似女子的柔美清越,聽在耳中刺刺地極不舒服,她垂首顰著眉,隻斷斷續續地聽到些“修行謹持,心誠所至……特準還俗回宮,再複雲和公主封號”之類的言辭。

須臾,聖旨宣畢,高曖在翠兒提醒下叩頭謝了恩,剛起身便嗅到一股上等伽南沈香的味道。

她愕然擡眸向上望,便見一個身穿白色團領曳撒的頎長人影站在麵前,胸口那金線攢聚的四趾黃蟒張牙舞爪,猙獰可怖,而描金烏紗下的臉卻是白璧無瑕,每一處五官都精致到了極點,隻是瞧著稍顯消瘦,再配上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讓人一見便不由心生寒意。

“臣司禮監徐少卿,拜見雲和公主。”

那人躬身行禮,恭敬之外倒有幾分謙謙君子之意,但語聲卻如三九天凜冽的風雪,又如地府冥冥之音,竟聽不出半點生氣。

高曖不由打了個寒噤,恍然間覺得這聲音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魅力,忍不住又想去聽,她楞在那兒,這一刻看著對方的眼神竟有些呆。

“公主,公主。”

翠兒見她半晌不答,暗地裏扯著緇衣的袍角低聲提醒著。

她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雙手合十,微微傾著身子應道:“阿彌陀佛,公公不必多禮。”

這話讓他唇角挑了挑,那雙丹鳳狐眸中蘊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公主此刻已然還了俗,豈可再行佛禮?倒是嚇了臣一跳。”

高曖一呆,立時窘得滿麵通紅,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他瞧著她窘迫的樣子,眼中那抹笑意又深了半分,臉上卻仍是淡淡的,跟著又道:“公主想是庵堂裏呆久了,一時間還未曾習慣。無妨,宮裏的規矩日後自會慢慢知曉,也不必急。”

她收了手,低頭撫捏袍角,紅著臉道了句“多謝”。

徐少卿也不再多說,讓隨行的奉侍宮女伺候她回房換衣。

翠兒仍然攙著她,在眾人簇擁下回到住了十多年的禪房,望著那些熟悉的陳設器物,猛然間竟有種隔世之感,什麽東西都看不真了。∴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