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起,一點子餘光懶懶散散的斜投在土丘之上,將人影拉的老長,每一屢微風刮過臉畔,都是蒸騰的熱氣和細密的綿沙。
這裏已經是搖光大陸最西邊了,再往裏走就是無人敢踏足的無盡之海。
阮浥秋抿了抿有點發幹的唇瓣,看了一眼不遠處挑出來的茶招子,徑直走了過去。
此處地近無盡之海,缺水少糧,茶肆不過是在土丘上用幾根胡楊木為支架、用黏土堆砌起來的小平樓,外麵用幹枯後的沙棘作蓋,支起了個不大不小的攤子。
底下擺了兩三張木桌,桌麵上有兩三道幹裂的縫隙,尋常店家裏厚重的油垢到了這裏也隻剩下磨得膈手的風沙。
茶灶邊上圍了個滿頭白發的老漢,佝僂著身子往灶裏遞著沙柳棒子,熱氣推搡著土瓦罐,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茶的火候過了。
阮浥秋下意識的被這個念頭怔了一下,到現在他竟然還有心思去留心這些,果然,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任風霜欺淩、雨露澆琢都難以磨滅。
他走了過去,拉開長凳,拂了拂身上的沙塵,坐了下來,長劍擱在桌角,對著老漢喊道:“老人家,可否來碗茶?”
茶灶那邊響起咳嗽的聲音,接著一個幹瘦的聲音迎了過來:“客官稍候,老頭兒頭暈眼花,多有怠慢,還請客官勿怪。”
說罷,又拿著黑黢黢的汗巾子搓了搓手,端了個茶碗過來,放在阮浥秋麵前,道:“客官好運道,今兒煮的是白刺果茶,釀釀酸酸的,最是解渴。”
茶湯泛著棗紅色,清亮透底,入口卻微微發澀,厚重的凝滯感壓在舌根,回甘倒有幾分老漢口中的酸甜。
阮浥秋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又將腰間的羊皮囊子扔給老漢:“裝滿,再來一碟兒饢。”
老漢堆著笑稱是,提著水饢去了。
就在這個空檔,茶攤外忽然馬蹄聲響,幾匹快馬自北麵而來,脩忽間就到了茶攤外。
幾人翻身下馬,將坐騎係在茶棚外的木樁子上,看也不看阮浥秋,徑直在他身旁的桌子坐下。
這幾人都身著玄色勁裝,麵上兜著黑紗掩住口鼻,看不清樣貌,腰間掛著清一色的儀刀。
阮浥秋心裏透亮,也不做聲,隻拿了佩劍護在腰側。
不早不晚,老漢拿了水囊,端著一海碗的饢走了出來,見店裏來了新客,口上笑道:“幾位客官稍坐,今日有白刺果茶,釀釀酸酸的,最是解渴。”
老掉牙子的說法,也不知老漢一天要說幾遍。
坐上在上首的那人頭也不抬,悶悶的說道:“五碗茶湯,再上幾個麵饢子。”
老漢將水饢和海碗送到阮浥秋桌前,高聲應道:“好嘞!”
老漢在這風沙之地呆了大半輩子,今日裏好像把前半輩子沒遇著的怪事都給經曆了遍。
先是長得頂頂好看的富貴公子,老頭子書讀的少,隻覺得是神仙畫裏的人物,給他上茶都得擦幾道手才敢近前,後頭幾個更是怪模怪樣的殺神,跟那沙沙裏的胡楊圪墶(geda念一聲,土話,意為相似),長憨了,動都不動。
還是老話說的準,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他一個賣茶的,生意好自然是高興,其餘的也就在心裏念叨兩句,概不關心。
茶湯上罷,也不見幾人動作,兜紗遮的嚴實,半點口舌不露,如何享的了這甘甜?
老漢心裏頗為詫異,就在此時,這幾人中有人開口了:“右護法,跟我們回去吧!”
幹吊著嗓子,聽得人極為不舒服。
老漢心裏一驚,這兩夥子人約莫是認識的,怕是尋仇來的,他也不作聲,悶頭悶腦的熄了茶灶,端著瓦罐進了小平樓,將木板門都輕手輕腳的闔上。
阮浥秋瞟了一眼闔上的門板,兀自將水囊放在腰間掛好,又“撕拉”一聲自袖口扯出一圈素綃來,把海碗裏的饢小心小心翼翼的包好,揣進懷來。
坐在上首那人抬了抬眼皮,圍坐的幾人立時會意,幾個起落將阮浥秋團團圍住,前無生路,後路絕斷。